作者:沈革
(一)
我原本对超女几乎一无所知,并非是明确地认定超女很烂,而是由于网上常见的一句话:"你不看超女?一定年纪大了"。年届不惑的我,算是年纪大了吧,所以就老实地认为超女是那些跟我们有代沟的人的专爱,我们这种半老头看了很没面子。所以周不时的,耳边眼前,超女之声影常环绕,却还始终对之一知半解,不甚了了。但没曾想到这种状况,会被我老家农村的一位年近古希的老头彻底颠覆了。
近期有机会回到老家住了近一个月,老家所在算是中国极偏远的小山村了,广西防城港市那良镇大勉村。长到这么老了,才第一次回到自己的根基之所,多年饱览都市众生相,这下时空逆转,可以融入宁静小村的山水风情中,可谓快事一桩也。
那良大勉村,由沈家老祖光兴公在清未嘉庆十年从广东嘉应州迁来始发起,所以大勉以沈姓为主,回到这里目光所及都是远近亲戚。沈家祠堂位于村的中央,也算得上有规模了,祠堂分上下厅,中间有天井,祠堂大门前有个大禾堂,围墙外还有一个鱼塘,祠堂整体北面背靠牙山,坐北向南,左有河右有路,前有池塘,算是一风水宝地。光兴公八个儿子分成八房,其中第四房的子孙就住在围绕着祠堂兴建的房屋,至今已有近二百年的历史了。
(二)
大勉沈家,渊源深远,以耕读致远刚毅创世为祖宗遗训,历史上确也出过不少人物,最知名的是曾经的防城县长和茂名地区统战部长沈鸿周,还有本坛正在介绍的那良历史人物沈耀元沈鸿毅等,这里不一一说了。总之,由光兴公始传至今日已有十代,子孙传衍分布全国甚至世界各地,后辈中也是人材辈出,有兴趣的可以找本<防城沈氏族谱>来研究。
回来了我就住在祠堂旁九叔的屋子,吃则在六叔家,外出行山则常叫一叔陪我去。这几个叔都还是离得近的叔(同祖父),稍远点的就多了,上至爷爷辈的(耀字辈),下到曾孙辈的(振字辈)都有,但因第一次回,都不认得。大勉村曾经达到过二千多人口,计划生育后逐渐减少到现在的八百多人,但这几年年青人外出打工成习惯,村里现在一般只有老、小、女三种人了,因而村子里显得有点零落和萧条。
大勉村几乎四面环山,北面是那良第二高山牙山,东面是老山,西南两山我还不知其名,从那良入来有条乡村公路,路况不是很好,但奔驰也能开入来(朋友开入来过),听说原来很差,不过近来有人帮修好了,而且这些人还自己掏钱开通了一条从大勉翻过牙山的公路,可以直达上思。什么人这么热心公益?自然是他们自己也有需要的人啦(走私者,自己开路以避开边境检查站)。
(三)
有山一般都有水,大勉村也兼有两样,有两条小河源起牙山山脉的山泉,一点点地积聚成流,都流经小村,水质甘冽清甜,可直接饮用。可以说当初光兴公选择此地为定居地,一定有高人指点,就是平凡的人也一眼看得出这里的不俗,山为屏,水长润,地平沃,气常聚。地灵出人杰,这里的男人都较精瘦有力,轮廓古奥,还大多鼻梁挺直,女人则清润洁白,眼大口细,性情温冲,真可谓山水自然养人啊。
大勉村地理位虽相对封闭,但大勉人有重耕读的传统,对子女的读书较重视,过去一般小孩年龄及笈,有条件的家庭都会送出去读书,而且男女一视同仁。后来有所成就的那些知名人士,都得益这种读书创世的传统。我有一个堂姐,她很小就被送出那良读书,后来读师专出来在防城教书,值得一提的是她的四个子女,大女儿在人民银行工作,老公在区政府,二女儿在区高等法院做法官,老公是军分区司令,儿子北京大学毕业,现在深圳开公司,小女儿清华大学毕业,去美国留学,获博士学位后在微软工作至现在,如此有福气的家庭,在当今确实不多见。
大勉人历来就具有开放的思想,改革开放以来这种情况更显突出,现今大勉的年轻人,能读书的出外就读,不能读书的外出打工,男的带回来外地媳妇,女的外嫁也很普遍,生小孩子了一般都放回大勉由老人带。大凡传统的节日,春节清明端午中秋重阳冬至,一批又一批在外读书打工定居的大勉人,一般都回来过节或祭祖,人来人往,热闹非常。此外大勉村路通电通水通,电视电话手机互联网都通,这样由人和现代科技构成的信息通道,使得大勉虽地处中国最偏远山区,仍能做到偏于一隅却尽知天下事。
(四)
上面曾说到,大勉的今天,显得零落与萧条,是啊,经济大潮的汹涌,所导致的各个阶层的人种种观念新的变化,无法逆料,大勉人也难免在这当中随波逐浪,这种变化是日渐积聚的,但现在看来已是初现小成,令人担忧。
退耕还林和大量青壮劳力外出打工,这里显然感到地少人稀,最堪忧的还在于,外出劳务的人,一般不作回头想,按这里的说法是最没本事的人才会回来。如此,地本少了,但无人料理的荒地却随处可见。我家那些近亲,情况大致都这样,地虽多,但只种植够自己吃的粮食果蔬,多出的地能租则租,要不就荒在那里,因实在没人手管啊。
这种情况,会不会是某种可怕结局的开始呢?也许是我杞人忧天了,但看到这里老的老小的小,女人们默然无语的干着家务,了无生气,你不得不作如此想啊!
六叔是大勉沈氏的族长,平日祠堂的管理,族人的红白事,清明重阳的祭祖,还有中秋冬至的族人聚会,都得由他出面操劳。现在他有了一个忧虑,就是他之后无人可接手。他这位置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按他说是做了多年"恶人",因为上面所讲的那些事,样样都要钱啊,钱从何来?一分一毫一家一户从族人那里去讨,遇到象祠堂维修道路扩建等要用大钱的事,还常要去外地讨,讨得多了自然就会有人说话,说不好听的话,让人感到难受。凡出头的人,都得承担这种风险,但若真的没有人愿意出头了,这些传统,也就一点一点的没有了。
在城市生活中,常感叹民族传统的日益缺失,过的日子越来越象美国人。但又有朋友说不用担心,中国人所有的东西都还好好的保存着,在广大的农村这些东西都还在。现在看来此说不真,农村里正在发生的变化,超乎我们所能想象,那种亘古及今的固守耕读立世不求显达的气息,已经无可奈何的一步步离去。
(五)
现在的大勉村,麻将声日夜不绝于耳,听说赌注也不小,有人一天之内输几万的也有,还有一到周二、四、六晚饭之后,会见到不同地方都有人会聚,自然是讨论六合彩的投注了,赌风之盛行可能不仅仅是大勉如此。另外的一部份人,晚上就只有看电视了,大勉还不错,搞了一个卫星电视接收器,还能看不少台,但我看最受追捧的,就只是湖南卫视,只因为那里有超女。
我家九叔就是一个超女迷,还真的相当迷,他年近古稀,子孙满堂,但都不在身边。我这次回来,他把家里最好的那间屋让给我住了,电视是放在这屋里的。超女全国总决赛那段时间,每天晚上他都很准时地过来开电视,一直看到超女结束,第二天还意尤未尽,要看昨天的重播,每天如此。超女那些小姑娘和主持人,没有人比他更熟悉的,他最喜欢的艾梦蒙没有进三甲,搞到他极不开心,他说他一想到这就很"吉皱"(当地话,恼火的意思)。很奇怪的是,九叔文化不高,普通话也不是句句能听懂(我们是客家人,讲“涯”的),他是如何搞得清楚这些的呢?就是决赛完了以后,所有与超女相关的节目,他还是不会放过,再后来发展到凡是李湘主持的节目都要看,什么快乐成双呀,快乐大本营啦,超级英雄等等,总之,这个电视只要开机,只要他在,一定在放湖南卫视。
就是这样,我这个以为不能再看超女的半老男人,被一个真正的老男人折服了,当然也有点无可奈何。在家乡的近一个月里,晚上无聊时光的打发,只有天天“陪老头看超女”,这倒使我从对超女几乎一无所知,还多少带有点不以为然,变成也能耳熟能详不以为意了。也只有这样才使我了解,为何超女会这样的热,为何会使很多人为之疯狂,又为何会有另外的一些人对超女不以为然甚至反感鄙视。
超女这个节目通过借鉴美国人的"超级男女"节目的安排,将一个普通的歌手选拔大赛的程式全部分解重组,将过程拉长,增加许多能尽可吸引眼球的环节,并对所有细节作精心的排布,再加上主持人和评委嘉宾极尽其拨弄煽情插科打荤之能事,将美式的所谓"娱乐精神"展现发挥得淋漓尽致。这样的一台节目,由于广泛宣传刻意炒作历时漫长悬念迭起,其广大而震憾的效果你就可想而知了,要不为何在中国最为偏远的小山村,也会有一个老头为之痴迷颠倒?
然而不以为然人士认为,超女实质上在恶意推销美国人的所谓“娱乐精神”,这种东西在欧洲发达国家,由于其对正统社会文化传统的颠覆而被认定为不合时宜了,而我们中国人却还乐在其中有滋有味,全然不顾其恶俗无聊煽情腻味的本质。笔者倒是认为,凡存在的东西自然有其合理性,超女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不是大奸大恶,更不能就认定是罪恶之源,因它似乎从来未有引人向恶啊。超女是俗是腻,但它却能帮我们广大人民群众排解困扰与压力。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我们太需要娱乐,尤其是当它是廉价而唾手可得时,现实生活已给我们带来太多的无奈与困惑,我们还能有什么?
(六)
这次有机会得以回来住上一个多月,是送父亲回来,父亲75岁,老年病,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医生专家也说没办法了,家里六叔还有四伯多次催促,说要尽快送回祖宗祠堂,要不就回不来了。祖上的规纪就是这样的,在外面断了气,就不能进祠堂了,进不了祠堂很麻烦,上不了祖宗牌位,会成孤魂野鬼,这在乡下可就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事了。其实回来对父亲来讲应该是一件好事,病床安排在祠堂下厅,宽敞通风,吃的喝的也是他自小就吃喝的,我们照顾起来也方便,比在医院好得多。后来大勉村的乡村医生丕二说,若还放在医院,父亲会提前一个月走。丕二辈份比我低一辈,但年纪跟我差不多,在这里做医生已二十年,在村头有一个小小的医务所,他学得较杂,也曾到过正规的医学院进修,中西医都懂,属于经验派的,见到过的奇难杂症极多,类似父亲的这种病,经他的手已送走了八个,这是大医院里的医生和他不能相比之处。一般的病症他都能对付,对付不了的,他也知道叫人早送大医院,因而在这里口碑很不错。
父亲回来后我常叫丕二来探看,因他这种病是不能回头了,但去得也很缓和,我们就只能做到保持干干净净没有痛苦地让他走,丕二那也开了些中草药让他吃,作用也只是安宁,丕二来探看,主要是要把握打低铺(从病床移到铺在地上的木板床)的时间,这也是一个关键点,病者若不能在低铺走,子女今后难做食,即不好混饭吃,六叔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所以三天五天就会叫丕二来一次。丕二的探视也很独特,就是探温把脉两样,他第一次来看时就说我父亲还有些日子才能走,当时我们都不太相信他,因为大医院的医生说是随时有可能走,所以才送回祠堂的。第二次他来时,六叔就逼他说出具体的日子,当时还在农历八月初,他略为沉吟便说出一个日子,八月二十九日。
(七)
父亲还真的是在农历八月二十九日那天中午走的。那天之前的两三天,我曾去找过丕二,那时已打低铺一两天了,我将情况同他讲,他说我父亲还没到中度昏迷,但很快就会到,再下来就是深昏迷,这样就是24小时之内要走了,那时我就相信他的判断会准。二十九日那天中午,父亲已经进入深度昏迷,只是还有很粗重的呼吸,当时只有我自己在他身边,当我发现他出气极重入气极微时,我知道快不行了,我很快走回六叔家去通知家人过来,没想到我刚一进入六叔家,一场大雨不期而至,这是我回大勉以来所见过的最大一场雨,这雨持续了近十分钟,我叫大家赶紧过去看父亲,但雨太大,等最后小下来了我们过去时,父亲已经走了。
父亲就这样跟随着这场大雨去了,也按照丕二所说定的日子去了,还恶作剧般的用一场雨来阻隔家人,让我们不能在最后一刻守在他的身边。也许,是他不想让我们过于悲伤,又或者,走得也算安心,没有痛苦和太多的遗憾,也没有必要回光返照一下。算了一下,他入院到出院,共一个月零四天,回到家乡,也呆了一个月零四天,这期间,我和家人一直陪护在他身边,照顾得也算尽心尽意,古人说“孝子无匮,永锡尔类”,我们是尽可能地做到,作为亲人的无愧疚,以换来父亲的轻松上路,升天莅位。
(八)
我信佛,父亲生前也诵《地藏经》的,在他最后的日子里,我常常在他病床前诵《地藏经》为他回向,母亲在家里也每天诵这部经,也请出家人帮他助念,还专门为他放了几次生,他走之前,朋友从广州寄来了往生被,咒轮还有金光明沙,这是佛教里的丧葬用品,可以帮助死者消业灭障,得以往生升天。这些似乎都起了作用,因父亲走时体温最后的消失点在头顶,按佛教的说法起码是得生天人。这些对我和家人来说,莫大的重要,信佛的家庭对亲人的死去,所能求得最好的就是这种结果。不过在家乡,回到祠堂走的,还有因定的安排,就是“做斋”。
“做斋”也叫“打斋”,是在死者出殡前后由专门的人操作举办的一种仪式,大斋要做七天七夜,不过现在已很少见人做大斋,中等的是做二天二夜,经济条件好的一般做这种,平常的是做一天一夜的,更简单的是当天做完送出门就了事。做斋应该是由来已久的民俗,我没有作过专门的考证,不过以中国人从有文字起就把祭祀作为国家的头等大事来看,送亡祭远的习俗与文字有同等久远的历史,各地都有这种仪式,只是形式内容有所不同罢了。虽然早就听人讲过这种事,但跟亲历其事就大有不同了。这次父亲过世由族人出面操办的斋事,做了一天一夜,作为长子的我在其中的很多环节中要扮演重要角色,全部过程也要参与,因而得以对这种民俗有切身的感受,从中也有所感悟。
(九)
这次六叔请了十来个专门的人来做斋事,这里叫做“道工佬”,大部份是本村的,只有二三个临时从外村请来。他们第二天一大早就都到祠堂忙开了,斋事前的准备工作看来很多,十几个人忙了四个多小时,大部份人在抄抄写写,需要写的东西不少,包括多种祭文,各种符文,挽联,还有幡,格式是固定的,只有人名事迹和生卒时辰的不同;一部份负责制作所需用具,比如临时的灵屋(真正的灵屋在四七前由女儿出钱请人另制)灵牌招魂幡等,还有布置道场,道场分内坛和外坛,内坛在祠堂的上厅布置,神台前竖起大幡,两边用各种神像挂画围成边墙,神台前的供桌上摆满了烛香茶酒杯(三茶五酒)及各种供品(三牲及一种专门制作的面点和果品糖饼);外坛建在祠堂外的禾堂,中间用十几张方凳架起一个二米高的高台,上摆烛香,下面东西向形成一个门洞,四周摆四大天王牌位,东面还留有一个祭台以摆放亡者的灵牌,内外坛再用一条长长的红布连接。
道工佬应算是村里较有文化的人,因为字都写得很好,且敲打念唱跳神献香都要熟练无误。他们平时务农,村里的丧殡祭祀之事总会请到他们,还不能讲价钱的,而且要风雨无阻随叫随到,主人家给多少钱就拿多少,古例如此。这次六叔给了他们每人五十元,我就感觉到过意不去,因为他们做得极认真,时间也挺长,真的是非常辛苦,但六叔说算是给多的了,一般都只给四十的。道工领头的是远亲,我叫他姑丈,据他说他们做这行的人表面上是混口饭吃,但也有一点宿命的意味,因很多自小就跟师父出来的,不做就逆命了,会折福,我看这十几个人,过半数是较年轻的,三十岁上下,说明现在还是有人愿意去学做这一行。
(十)
斋事的内容很多,内行话称做“档事”,每一档事都有固定的本子,对过程中所有唱念锣锵跳神献香都有细致的安排,据说现在能按本子做的不多了,尤其是在城市里做斋,许多内容根本就做不了,因为过于吵闹且通宵达旦,只得省了又省,反正多数人是不懂的,主人不说,道工也就将就过去。但在农村不行,族人的丧祭全在祠堂里做,见多了就成了行家,象我家六叔九叔,哪档事没有按本子做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次一天一夜的斋事,从下午二点到第二天凌晨五点连续不断,共做了二十几档事,大体为:申服报恩、取水净坛、竖幡迎驾、表请佛慈、移关追亡、通报祖先、传香把界、恭迓佛圣、开辟大召、关灯解结、颁赦宥咎、堆沙作狱、振破枉城、涤除药咎、刊斩鬼轮、忏悔超升、牒给付亡、投王逾案、贷纳冥债、超度往生等。每档事道工们的服装都有所不同,都以唱念吹打为主,配以舞者自始至终的跳神,还有间中燃点鞭炮和献香敬酒烧纸钱(俗称“金银”),近二十个小时里所有道工忙个不停,辛苦就不说了,单道那认真敬业的态度也着实让丧主亲属感到心慰。
对于无神论者而言,做斋不过就是因应风俗,不做让人看不起,只要做得热热闹闹面子上有得交代就行,至于做的是什么并不重要,也不想去搞清楚。其实大不然,做斋从本质上意味着人死并非如灯灭,因斋事的全部内容就是帮助亡者忏业消愆,得以往生升天。中国人骨子里面大都是信鬼神的,连孔夫子都要“敬鬼神而远之”,显然是对存在的东西才能敬而远之了,这种由来久远的鬼神崇拜,再结合道家佛家的因果轮回,使得做斋对于有宗教信仰(指本土的信仰)的人来讲,是一件必然要做而又异常庄重的大事。从这一角度来看,中国人的有所敬畏的文化特质,在做斋这件事上确实得到了具体的体现,我们是否也因今天还能有这种悼亡的仪式而感到庆幸呢?
(十一)
做斋过程中,丧主亲人的参予也都有专门的安排。斋前先由六叔领着我在本村内向近亲(四房内的)挨门逐户报丧,但不能进入人家门内,只站在门口告知丧事并恳请亲人帮忙(斋事过程近百人要吃四顿饭,就在禾堂摆桌,需要众多人手帮忙),这在以前是要跪告的,现在没有这样要求了。斋事开始后直系亲属披麻戴孝(白色上衣、腰扎麻绳、手拿粉红色毛巾和一根一头捆着麻索的竹棍,长子还要戴一个由竹和麻做成的帽子),在道场内要赤脚出入,灵柩未出门前还只能在灵堂内吃饭,而且不能用筷子。长子一直要手捧灵牌和招魂幡,偶尔可由堂弟兄接手,这次九叔的儿子四弟一直帮我捧灵,为我承受了诸多辛苦,因为当中有几档事都要跟随道工出外绕场,走很远的路,还有我与父亲生年相冲,在入殓起棺出殡和放棺中均不能在场,得全由四弟代劳。
子女要做的重要内容是在“烧祭”,女儿与儿子的要分开做,女儿方的包括女婿外孙,在灵柩抬出外坛未盖棺时做,“烧祭”的过程很长,棺木前摆祭台供香烛三牲等祭品,亲人要三跪九叩还有反复长揖,道工一直不停的唱念敲打,工头以一种特殊的腔调念诵长长的祭文,念完后将祭文连同“金银”在灵前焚烧并燃放鞭炮,最后以盖棺来结束,可能这就是“烧祭”名字的由来吧。儿子部份的“烧祭”则是在下午出殡之后天黑下来了,到村口引接亡灵回来领斋,再经“关灯解结”后在外坛设的灵位前做,由儿子儿媳孙儿跪叩,做法与前面做过的近似。这是子女在做斋过程中最辛苦的一个环节,“烧祭”时间差不多一个小时,除做长揖外几乎全是跪着,现在的人膝盖金贵,这样长时间的跪拜到最后双腿麻木得几乎都站不起来,村里老人说这是还生养的债,以此来感知父母之恩深似海,我认为这是在情在理的。“烧祭”之后,“颁赦宥咎”中全部亲属和道工在外坛绕场行香一个小时,接下来的内容就主要由道工们做了,但亲属都不能离场院,在一旁席地而坐以观看,这时已经接近凌晨了,后面还有近十档事约五个小时的内容要做,亲属中部份人受不了的都睡着了,而道工却还是做得一丝不苟,辛苦程度可想而知。
(十二)
斋事的档事设计,包含了原始鬼神崇拜、儒、道、佛家的综合成份,但不难发现是以佛教的内容为主,这从档事名称、坛场所挂的神像所用的道具、道工的服装以及斋事中道工所喃唱的文字(常听到“南无”、“摩诃萨”等词)可以感受到。如果更认真的分析,会发现从做斋档事到后来的“七七”、“百日”和“对年”所有相关的安排,都与《玉历宝钞》的内容密切相关,佛教徒都熟悉这本书,讲述的是亡灵所必经的十殿阎王(秦广王、楚江王、宋帝王、五官王、阎罗天子、卞城王、泰山王、都市王、平等王和转轮王)的由来和各殿所要做的事,基本的思想就是因缘果报六道轮回,人死后的哪些时间点该到哪里去都有一定的,做斋(包括“七七”“百日”和“对年”)就是要在适当的时间做适当的事,以帮助亡者灭罪障消业债,得以超度升天。在家乡,信佛的人极少,也没有一个象样的佛教寺院,自古以来这里便是中国边敝之地,这也许是佛教没能更好在这里传播的原因。我也曾尝试同家乡的老人谈论此事,发现对此很少有人了解,反而因曾有僧人(不知真假)来这里化缘而对佛门产生了不少偏见。即便如此,也不妨碍道工们用几乎是全本的佛教方式在此地悼祭亡灵。
道工中老者很少,多数年纪介于三十岁和五十岁之间,通过这一次斋事,我对他们是怀有敬意的。我是有神论者,我相信他们所做的一切,对于亡故的父亲乃至我们的家人都是有功德的,而且在我眼中他们做得算是非常专业而认真,我为家乡里还有这样的一群人感到高兴,而且他们还那么年青。
(十三)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三七”日,我是在乡下守完“头七”才回来的,“四七”将由女儿方做好灵屋,请道工接引亡灵入屋。本来按例是应该守完“七七”的,但现代生活已经使严格按古制守孝变得困难,因而也只好变通了,委托九叔帮忙做七七内我份内所要做的事。这次住九叔家一个多月,不单亲情变得融洽,而且还有一种朋友般的情义在。前面讲超女时提到过,九叔性格随和,待人宽厚并对新鲜事物怀有浓厚兴趣,是一个容易交往的老人,九婶因某些原因早年就离家出走已有十几年,四个儿子中最小的当时才三岁,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的把他们带大,着实不容易,现在全都外出打工了。第二个儿子五弟结婚并给他生了一个孙子,但又放在湖南外婆家,留下他一个独自在家,儿子们也很少回来,确是有点孤寂。
我这段时间与他为伴他是非常开心的,每次我临时有事回防城,他都会在不经意中显出一点落寞的心情。九叔所拥有的地还不少,但他自己只是种植一点水果,水田租给人家种了,每年只收取够他自己吃的粮食,水果是桔子红橙笆蕉,还有一些是龙眼和菠萝蜜,也不是很高产,我问他每年有多少收成,他说从来没卖过,拿来送人是主要的,自己也吃不了多少,余下大部份的,就是给人时不时的去攀摘,一点点的没了,他也不去管。我问过他这事,他说没办法管的,都是同村乡里,又往往是小孩子所为,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人家喜欢就让他吃吧。
九叔另外一个重要的事是帮六叔管理祖宗祠堂和离家约一公里开外的康王庙,他本身是村里有名的大厨,年轻时村里还有很多外村的红白事,总会请他去主厨,现在老了做不动了,但自家里所要做的厨事,还是要他来主持的。这次由他主持的几次家族酒宴,我留心观察,其实做来做去就是这几个菜。扣肉是每次必备,就这一道菜由九叔亲手主理,我细心的看他做过一次,工序较一般的做法为讲究,他说单落味就有十几种,做出来味道确实不同凡响,肥而不腻且具有独特的香味,比以往吃过的扣肉都要好吃。农村的酒宴无非就是大鱼大肉,菜式固定永无创新,但是所用材料全是自家种养的食物,味道远比大城市里的东西来得鲜美。
(十四)
祠堂的管理,就是每年几个节日(最重要的是中秋和冬至)族人在祠堂的议事聚餐,还有族人在祠堂举办的婚丧大事,所需物品的筹备购买都由九叔经手,当然还有厨房总是由九叔总管的,除此之外平时并没有多少事要做,倒是康王庙,需要花些时间打理了。说起大勉的康王庙,现在很少有人知道它的最初来历,我为此花了不少心思寻访,知道的都是后来重建后的情况,原庙由何人何时所建已没人能讲清楚,在文革时原庙被当作四旧折除,后由侨居越南的十叔夫妇在1993年捐资三万元,托六叔组织人力重建的。
这里还有一个说不清楚的,就是庙里所供奉的康王,是宋抗金英雄康保裔,还是宋高宗赵构?庙里也没有任何可以让人搞明白的说明。上次十叔回来我还专门问过他,可惜也没能给我一个准确的说法。不过从门楹上庙的名称“康王二帝庙”来看,应该是指后者。我查阅了相关的史实,在宋朝历史上曾有过“靖康之耻”,北宋末年的靖康元年(公元1126年),金兵进犯东京(今河南开封),钦宗派弟弟康王赵构暗中向金人割地求和,得金兵退兵一时,但半年后金兵即第二次进犯,钦宗无力抗拒向金国正式投降,金人把徽宗钦宗二帝一起虏往北方,并被施予“坐井观天,以火焙之”之辱,北宋遂灭。康王则借机得以南逃,后在应天府(今河南商丘)称帝,号高宗,南宋始起。从这段历史看,大勉康王庙里供奉的数个神像,应该包括康王赵构和徽宗、钦宗二帝,所以称之为“‘康王’‘二帝’庙”。
不过国内很多地方都有康王庙,除了供奉宋高宗赵构,有很多都是供奉宋龙捷指挥使康保裔的。如广东东莞的康王庙非常有名,供奉的就是康保裔,他在抵抗金兵牺牲后被封为“威济善利孚应英烈王”。东莞那里的风俗是每年农历十月初一至初九抬康玉出巡,民众活动丰富多彩,平时逢初一、十五,其他乡民也会到康王庙参拜,进香者甚多。对比之下,现在大勉康王庙的香火就没有那么盛了。
(十五)
在九叔之前,康王庙由三伯看管的,前年三伯过世后才交给九叔打理。据说以前香火不断,大勉地方虽然偏僻,平日也有不少人来上香,初一十五时就更多,拜祭的高潮是每年的正月,从初一到十五庙里人来人往洛泽不绝。香火盛说明人们相信它是灵验的,有关拜祭康王而应验的传说,最久远的一个是,我八叔是由拜康王才得以存在的,那是我二爷爷生了大伯后一直没再生儿子,而大伯不幸早夭,二爷爷就只有求康王老爷了,听说为此还专门置三牲香烛金钱,算好日子去拜的,结果很快就有了我八叔,这事在大勉村老一辈人都知道,而且还都认定是真的得到了康王的保佑才有我八叔的。此外还有很多求子求财求病愈的应验故事。最有意思的一个则是九叔说的他自己的事,一次他去菜地除草施肥,上衣口袋里放的一张一百元钞票掉了出来,回家发现不见后急得四处寻找,他当天所走过的地方都反复细心地找过也没能找着,最后也去求老爷,他求康王保护他的钞票,捂住那些经过钞票前的人的眼睛,让他们都看不见,只有他才能看见。完了他往家里走,经过菜地前老远就看到那张钞票大大方方的躺在路边,而之前明明看见有几个人从那经过的,更奇特的是他折了三折放在口袋的钞票,现在则摊平了摆在地上,似有意要让他看见的,他相信若不是老爷的保佑这钱绝对就不是他的啦。
那时香火盛的另一个原因是三伯是住在庙里的,人们什么时候来了都可以入庙进香,而现在九叔并不住在那,只在初一十五才去,平时有人想去的,要事先来通知他去开门,这样的麻烦自然来的人就少了。不过这人来得少却也不是从九叔接手开始的,而是在三伯手里就开始了,这又是什么原因呢?此事与三伯住在庙里有着莫大的关系。
(十六)
我这次回乡见到了很多未曾谋面的沈家叔伯弟兄孙侄,感觉他们的性情内敛保守的居多,祖上也曾出过相公,但没有听说有过风流加才子型的人物,有学问的大多老成持重不苟言笑,我曾祖父庭豪公就是这样的人,他那时在祠堂当教书先生,七叔说小时怕他怕得不得了,我叔辈的那一帮人大都挨过他的板子,庭豪公不单学问好,还是个非常高大威猛的汉子,现在来看是一个受女人倾慕的人物,但他秉性忠直淳厚,完全与风骚浮浅不沾一点边,直到现在老一辈人提起他的品行风骨仍赞叹不已。不过,但若单表风流,家族中倒还是可以说得出一二个特别的人来,三伯就可算得上是一个了。
年轻时的三伯,并未留下太多有关风流方面的传说,很正常的结了婚,婚后生了二个女儿,没有儿子。他是随年龄的增长才变得风流的,据说曾经有过的女人很多。象大勉这种偏僻的小山村,发生任何一点小事都会以极快的速度在人们的口中流传开来,所以三伯的风流韵事,村民们统统都可以如数家珍知之甚详,慢慢地也就习以为常不以为意了,也正是由于这样,三伯自己对那些事也不太顾忌,与不同的女人出双入对变成了平常之事。后来年纪大了,女儿出嫁了三伯母也走了,他就搬到庙里去住。
那时他已年届古稀,但花心并未见得有所收敛,手头上稍宽松一点,就会见他出那良街,那时交通不便,从大勉出那良一般只有步行,要走一二个钟头才到,他通常下午出去,第二天上午才回来,回来时总是一脸写满了满足,大家就知道浪性不改的老汉又去干他那些苟且之事了。我不明白男人到了70岁了,对这种事还真能瘾得起来?再到后来,三伯就发展到不时的带女人回庙里过夜了,做这种事中国人向来有所顾忌,神前佛后都是不能行男女之事的,如此则会折福招灾,在庙里做就更是禁忌,神灵被亵渎了就不能灵验啦。这件事情自然很快就被人知晓,如此一来,庙里的香火还能够再旺得起来吗?这真是一件令人扼腕感叹的事,三伯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但又为何身不由已的去做呢?说到底,人在犯错时真的就是他自己在做的主?
(十七)
九叔接手的时候,康王庙已经冷落了有一段时间,周围知道内情的人,少来或者不来了,只有那些不了解的,又或者那些遇到事情了急于忻福消灾的人才会来。九叔可能是为了避嫌吧,就不再住到庙里去了,这样庙里自然更冷清,九叔初一十五会过去烧香做清洁,平时有人叫到了才会去开门,节假日会去得勤些,这样,所收得的有限的香火钱,并不足以维持开销,更不说支付九叔的工钱了。还好康王庙建造时间还不算长,建造质量也非常高,还没有到需花费太多金钱来维修的时候,但这样的冷清下去也终有一天会败落。
我为此也曾忧虑过,同六叔九叔都有谈论到这件事,但发现他们的态度并非我想象的那样,也许是世事经历得多了就会将事情看得更透一点,他们并没有为此有任何一点担心,总是说会好的会好的。后来我也慢慢想明白了,一座庙的命运,与一个人的命运其实是相通的,更大一点看跟社会的命运也是相通的,康王庙历时已久,中间也曾有过被全部拆除的遭遇,但到底也重获新生了,现在这种情况并没有糟糕到哪里去,用得着这样担忧?想到此也就可以释然了,世事本就这样,兴衰自有其道,很多事非人力所能左右,人在有心无力的情况下,最明智不过的就是放下和等待,事情总会有其转机出现的,到那时再用力也不迟,我想六叔九叔对此事的心态也无非如此吧?
中国人的鬼神崇拜是根深蒂固的,神庙的设立是为了保一方安宁,也为这一方的人们忻福保泰有了去处,康王庙在大勉一带村民的心目中,永远都还是神圣的,因而不管现在和未来康王庙发生了何种状况,都不会影响到它的崇高地位,因它是人们在世间挣扎到无计可施地步下的最后一个可以让人重燃希望的庇护所,由此,得以在这一片被神灵福佑的土地上安然面对世事的沉浮。
(十八)
在大勉期间,恰逢重阳节到来,按照六叔的安排,今年我们四房人要去拜祭必进公。大勉“刚创沈公祠”始祖光兴公生八子,分成八房,按“财源广进欢喜荣来”八个字顺序取名,第二代的字排辈为“必”字,故而第四房祖公名讳“必进”。四房人单在大勉就有男丁过百人,在外地的就无法统计了,防城名人沈鸿周也是四房人。必进公的墓地在牙山西面旁的次高峰红山山顶上,是个“大坟”,即是没有进行过二次埋葬的。在这之前我利用在大勉照顾父亲的机会要一叔带我上了趟红山,去给必进祖公上香。
那一行我和一叔来回足足走了六个小时,红山海拔高度在700米以上,峰顶极为陡峭,且满山是茂密的松木林,还有低矮密布的杂草灌木丛,上山并不容易。那天我们在山脚就没有找对上山的路,一叔也有二年没有上过红山了,照他说原来他走过的路可能很久没人走已荒芜了,我们在上山开始就靠一叔用柴刀劈开乱草杂木一点点寻路,就这样兜兜转转的在离山脚不远的地方浪费了一个多小时,还没上山就已累得满身出汗。还好在寻觅间遇到了本村的一个放牛人,经他指点我们才找回了上山的路。山车架部份的山路还算是好走的,因放牛打柴还有护林的人都走这里,是一条“熟”路,我们只是没有找到它的入口而已。这条路在两个盘山车上来回蜿蜒盘旋而上,还经过了山架之间的山坳,这里是山泉水流经之处,众多山坳汇集的泉水,就形成了山下的两条小河。
走到半山腰就要上山峰了,这时就只有一条牛路可走,所谓牛路就是牛走出来的路,它的特点是就象条完全没有规则的水沟,深浅不一,深时可达一米多,浅时可以是平路,开始有点难走了。到快上峰顶时才是真正的考验,那里已没有明显的路可走,而且满地是散落的松叶,这是针状油滑的一种树叶,在陡峭的坡地铺落松叶,那简直就只能爬了,更要命的是毫无准备的我只是穿了双拖鞋来,一叔这时帮我削了一条合手的木棍,杖着它的支撑并脱掉拖鞋,我才得以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捱上了红山的峰顶。
(十九)
必进公的墓地并非处于红山的最高点上,而是在稍为下落一点的一个平缓的坡顶,那里反而没有了树木而只是草皮,据一叔说是因风水的原因,四房人劝止了人家在墓地周围的一个小的范围内种树。红山顶点很象一座马鞍,因而祖公这一口地也叫做“马地”,坟头向东,似有策马东弛之意,自然是好的风水意头,且坟前还罕有的形成一个积水的洼地,在老广以水为财的观念中,这可是一块难觅的上善之地。我对风水没有深入的了解,不过站在祖坟之前向东望去,山下平润天成郁郁葱葱的沃土环绕着的大勉村清晰可见,一时也感觉心旷神怡,心中寻思着长眠于此的老祖公就象守护神一样,并未因不住人世就离弃了他繁衍众多的子孙,他的仙灵在此还日夜不息的庇护着我们,我们在世间得以平安或显达,不可以须臾忘却祖上的洪福似山,那是我们得以避祸免灾趋吉守泰的原由。
沈家的重阳祭祖并非一定是在准确的在九月九日那天,而是从初九至二十九间适宜祭祀的日子都可以,故而六叔定在九月十四祭必进公和必进公之子福伸福芳二公,九月十五则祭福伸公之子廷豪公及廷豪祖婆陈氏。四房由必进公始再从福伸福芳公这里分开两支,我们是福伸公的枝叶,鸿周伯他们则是福芳公那一支的。十四那日按六叔的分工,我和堂哥铭大、堂侄丕营三人去扫祭福伸公,我们带着铲刀挑着装在谷萝里的香烛、酒茶、红纸、金银、鞭炮及祭品(以熟鸡鸭猪肉代表三牲,还有发糕和饭团),走路去福伸公的墓地。福伸公之地较必进公的更远,在牙山东侧的蜘蛛岭上,海拔高度也有700米以上。
这次铭大哥也同样是带错了路,上山绕到了另一个山顶才转到蜘蛛岭的,下山时才走对了路,这一次来回也花了六个多小时,而且更累,因为这次是扫墓,这里的俗称叫“挂纸”,需要把墓地及后土周围的所有杂草清除,很费力。铭大哥与我同辈,年纪却是六十开外了,不过农村人长期的体力劳动使之身子骨仍算是硬朗的,来回都是他挑的东西,我虽一路空手到后来却有点走不动了。福伸公的坟地处在一个十分陡峻的斜坡上,而且那里的灌木丛异常繁茂,为找到准确的地方就费时不菲,清理的工作更是艰难,因连立脚点都不太好找到,真没想到一年的时间这里的草木就可以长成如此的茂盛。
(二十)
福伸公一生娶四妻生五子,我曾祖父廷豪公是其长子,为其元配林氏所生,祖婆林氏所生的三子中还出了一个前清秀才廷伟公,是沈家少有的俊才和当时那良镇知名的文人。福伸公的后人是四房里人丁最旺的一支,但有关他的记载却很希少,我想这一位祖公一定是个经历很不一般的人物了。这次拜祭福伸公我们三人都付出了相当的辛苦,所以铭大哥在上香时就特别请求祖公为此专门保佑我们三人大顺大发,我和堂侄在一旁感到又好笑又开心。
“挂纸”的程序是固定的,先清理添土然后拜祭,且都是从后土开始再到主坟,后土象征的是保护主坟不受侵扰的土地神之灵位,没有后土的坟地全无风水可言,由此可见后土之重要,因而才会先拜地神再拜祖宗。后土和主坟经过除草清理后要添新土,其实就在坟头放上两张交叉的长方形红纸后压上一坨倒锥形的新土块,然后循例插九香两烛、摆上三酒五茶和三牲供品,三轮斟茶倒酒间都可以在坟前长揖忻福,告请祖公福佑,最后是燃金银点鞭炮,扫祭就可结束。
第二天去给廷豪公挂纸的人就多了,六叔这次亲自出马,九叔一叔一起,还有两个小不点,六叔的外孙和一叔的孙子。我虽在前一天已辛苦至极还能坚持同行,六叔说也就这一次了,都73岁了下次走不动了,以后就靠我们小一辈的去做这些事啦,四伯这次也来到了大勉,但岁数太大的确不能再亲自上山了,他出不了力但能出钱,拜必进公所用的全猪祭品就是由他出资的。廷豪公的地在旗山的那一边的一座不太高的山上,是一口“虎地”,所处坡地平缓圆阔草繁木茂,正对着山下河道的栏江蓄水处。路不算太远,但要走一段长达一公里多的水渠边缘路,既窄又高形同走钢丝,有的地方离一边的沟壑有二三十米深,着实有点惊险。我们还好,但就难为了六叔,不过还算能惊颤颤的走了过来,我走在他后面一路的为他担着心。
曾祖父廷豪公有三子十二孙,祖父耀元公是他的幼子,我的十二个叔父辈的前三个已走,现在行五的父亲也走了,他们兄弟现在最长的四伯今年也有78岁,八叔十二叔旅居柬埔寨多年没回过来,我也从没见过,此外七叔在平果倒是回得最勤,在越南的十叔也算是常能回来,俱老矣!廷豪公一支下来重孙辈的,我为最长,但又是长年漂泊在外难能常回亲近亲宗,也只有赦颜叹息而已。
回来后又马不停蹄的去扫廷豪祖婆陈氏的墓,就在村后不远的小山包上,与光兴老祖的母亲黄氏祖婆的白坟相离不远。当年光兴公携母至大勉立足安家的故事我们耳熟能详,祖婆白坟历经近二百年的风雨洗礼仍然旧样未改,面貌清秀,气度安洽。此前我曾抽空来此烧香焚纸,虽是祖婆,毕竟这里是我们能够追远奉祭到的源头祖宗的安息之地,由此开来,沈氏子孙得以在这一方善土安栖生养了两个世纪,繁衍流广,传承血脉,光祖兴宗,如此流芳旷世的美绩善功,实让人欹吁感怀赞叹不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