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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40年,西域沙门僧释利房等一行十八人,手捧盛装十九份释迦牟尼真身舍利的宝匣,向东土中国走来。
公元148年,佛骨舍利很快被送到京都洛阳,汉桓帝一见惊喜万分。不久命分发佛骨舍利并在各地建造佛塔寺院。法门寺在周原腹地圣冢上诞生。
公元704年,武则天派人前往法门寺迎取佛指舍利入宫供养。武则天身死时,佛指舍利仍供奉在明堂。
1981年8月24日子夜,一声轰然巨响,屹立千年的陕西扶风县法门寺真身宝塔突然崩塌。
1987年5月7日,考古人员在法门寺地宫中发现第一枚佛指舍利,随后又发现了第二枚、第三枚、第四枚。
《佛佑法门》(商城勇、岳南著,陕西师大出版社出版)讲述了法门寺从建成到寺中佛指舍利再见天日的多舛命运。
红卫兵要在佛祖的安息之地挖出秘藏的蒋帮电台
那是“文革”中的一个黎明,数百名红卫兵小将在县城西郊那块宽敞的空地上集合完毕,随之满怀“革命”豪情壮志,浩浩荡荡地向法门寺涌去。尽管这些身着绿色假军装、稚气未脱的红卫兵小将,对这次“文化大革命”真正的目的和意义并不清楚,但有一点却是深信不疑的,那就是法门寺这座千年古刹,既是牛鬼蛇神的养生之地,又是埋藏蒋帮秘密电台的黑窝。这双重的罪恶赋予了小将们加倍的责任和“革命”的神圣,由此使他们热血沸腾,信心倍增。
杀气腾腾的红卫兵大队人马,裹着翻起的黄土尘烟,一路杀进了法门寺门。法门寺大雄宝殿内,80岁高龄的良卿法师正端坐在莲花八宝图案的蒲团上,双手合十,微闭双眼,全神贯注地诵念《涅槃经》。
在抗战初期就从河南偃师故土出家到洛阳白马寺并渐成为当家的良卿法师,于1953年受佛教协会的派遣,来到法门寺任住持。当时的法门寺由于清末和民国时期的战乱,已是千疮百孔、荒草遍地、面目全非,偌大的院内只残存两幢佛殿和一个即将倾塌的钟鼓楼,与真身宝塔形影相吊,而诵经礼佛的僧人则在枪炮的轰鸣和铁蹄的驱赶下四处溃逃,法门寺成为空无一人的荒庙野寺。
良卿法师独自一人来到法门寺后,不顾年迈体弱,八方呼吁,四方求援,立志重振法门神威。在他的努力下,法门寺的境况日渐好转,佛殿、围墙及鼓楼得到了修整,绝迹的香火重新点燃,佛祖的圣光不断向古老的周原和大千世界扩散,久违的芸芸众生又敞开心扉投入到佛祖宽厚、温热的怀抱……正当良卿法师为自己十几年的心血换来的果实而感到欣慰的时候,大风暴来临了。
一个头扎小辫的姑娘抖抖身上的尘土,走出人群来到良卿法师面前,像背诵课文一样高声朗诵毛主席语录:“什么人站在革命人民方面,他就是革命派。什么人站在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方面,他就是反革命派……”
小辫子姑娘背诵的毛主席语录还没有结束,早就按捺不住心中激情的小将们便开始了“不砸烂一个旧世界,就不能建立一个新世界”的行动。大雄宝殿内,那仅一只耳朵就可以承托六人的巨型泥塑卧佛被石头、棍棒、铁器击碎了,正佛殿的一切佛像和设施被捣烂了,铜佛殿内的铜佛被捆上绳索拉倒了……
面对瞬间成为灰土碎渣的巨佛和东倒西歪的铜像,一生笃信教戒,信誓精诚的良卿法师,依然端坐在莲花蒲团上,手捻佛珠,口诵经卷,在红卫兵的叫喊声中默默祈祷。他在渴望佛祖显灵,以那无量的法力扼住劫难的持续。然而,万世不灭的佛祖迟迟不肯施展它的神威,它仍在一个神秘的暗处窥视着凡夫俗子们在这圣洁的殿堂施暴,它在等待那善恶报应的最终结局。
红卫兵小将们将大殿内外的“牛鬼蛇神”顷刻荡平之后,心中的狂热依然没有减退,与此相反的是,潜藏在心灵深处的破坏欲望越来越强烈。他们在寺院中寻找着一切可以碾碎砸烂的珍贵物件。终于,有人在寺院上殿檐口处发现了一块刻着字并有七个圆孔的石碑。石碑本身已摇摇欲坠,经此人用力一掀,摔落于地,铮铮作响。
这时的红卫兵小将和造反派们当然不知道,他们要砸毁的正是一块中国历史上独一无二的记述古代音乐发展史并自身尚可发出七节音符的神奇绝妙的“七音碑”。
关于这块七音碑造就的年代无从查考,据后来的考古学家推断,至少不会晚于隋唐时代。当然,也有人推断诞生在北魏时期。传说是由中国古代音乐乐圣师旷得仙乐而制成,师旷去世后,七音碑在战乱中被遗弃荒野,法门寺建成后,一位有心的和尚找到此碑,并将它移至法门寺。
当然,现存的这块七音碑是不是和师旷同一个时代诞生,由于考古资料缺乏,现在人们还无法确切地知道。人们知道的是,这块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本身能发出钟磬般的音节、上面镌刻着中国古典音乐发展历史和技巧的七音碑,被一帮造反派和“红卫兵小将”砸烂了,然后又抛到一个石灰窑给彻底地火葬了。这是中国音乐史上的一个悲哀,也是世界音乐史上的一个重大遗憾和损失。
当法门寺被折腾得天翻地覆之后,造反派和红卫兵大队人马又开到真身宝塔之下,他们要在这佛祖的安息之地挖出秘藏的蒋帮电台。
宝塔内外,造反派和一群群红卫兵轮番挥舞着从附近农村拿来的铁锨、镢头,向圣洁的地下劈去。一块块青砖被刨出,一堆堆黄土被抛散。瞬间,宝塔内外已是坑洼遍布、面目全非。与此同时,有几人施展了“飞檐走壁”的绝技,以勇不可当的冒死精神爬上塔基,对每一处藏佛壁龛都仔细地察看,无数泥佛铜像纷纷坠地,跌入抛散的泥土之中。
一直观望着这场劫难的良卿法师,本希望造反派和这帮娃娃在大殿内外折腾一阵后就会自动离去。但是,眼前的事实却在越来越清楚地告诉他,事态的发展比自己预料的要严重得多。当看到那渐渐增高的土堆和越来越疯狂的人群时,他的身心感到了从未有过的颤栗和恐慌。他知道,在这座称雄于世的宝塔下,埋藏着宗教界最大的秘密,它的价值无法估量。假如这个秘密在这样的场景下被揭开,千年的稀世珍宝将毁于一旦。
法门寺住持良卿法师以自焚保护佛祖的灵骨
良卿法师再也无法沉默了,他从八瓣莲花蒲团上站起来,大步向宝塔走去。他要用自己的言行来阻止住这场劫难。“阿弥陀佛,使不得,千万使不得,你们赶快住手……”良卿法师一边吆喝,一边向疯狂的人群中间挤去。这时,他看到宝塔中心已挖出了约有半人深的大洞,飞扬的镢头正咚咚地向下劈去。良卿法师打了个冷战,头嗡的一声如同炸开,他高喊一声“罪过!”便跌跌撞撞地滚落到挖出的洞中。
干劲正酣的造反派队员和红卫兵小将,见眼前的和尚竟敢阻止自己的“革命”行动,不禁勃然大怒,立即放下手中的工具,几个人上来一顿拳脚将良卿法师打得鼻口流血,头皮青肿,昏死过去。几个男女上来,分别拽胳膊拉腿,将昏迷的良卿法师连拖带拉扔到了宝塔后的空地上。
酷热伴随着剧痛使良卿法师醒了过来,他吃力地睁开已被鲜血粘住的眼睛,望了一下依然挥镢抡锨、疯狂肆虐的人群,心中一阵悸痛和痉挛,他知道,用不了半个时辰,那封闭了千年的地宫将被挖开,佛祖的灵骨将在劫难逃。面对这无法改变的厄运,良卿法师长叹一声,心中泛起一阵内疚之情,难道佛祖的圣灵将在自己的守护中被践踏、断送吗?假若真的如此,自己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他伸手抹了一把脸上那早已干涸的血污,用力站起身,一拐一瘸地向他的住室走去。他从住室的木箱里找出了那件平时不舍得穿的五色木棉袈裟,这是一件只有寺院住持才能拥有的具有象征意义的特殊法物。今天,良卿法师特意把它披在身上,以表示自己对佛的虔诚和生死相依的信念。
香案前,良卿法师双膝跪倒,两眼含泪,对残缺不全的释迦佛祖的塑像顶礼膜拜之后,顺手将身边一个油桶打开,这是他平时照明用的煤油,他用最后一点气力将桶高高举过头顶。霎时,桶中黏糊糊的煤油倾泄而出,沿着脖颈哗哗地流到脚底。
在呛鼻刺眼的气味中,良卿法师缓缓站起身来,双手合十,冲佛祖的塑像连念三声“佛祖保佑”,尔后从香案上抓过一盒火柴,又抱来一捆柴草,转过身大步向外走去。
高耸入云天的释迦牟尼真身宝塔就在眼前了,良卿法师停下来,将柴草铺于地下,睁大那双泪水涟涟的眼睛,悲痛万分地打量了一下那阳光照耀中的宝塔全身,哧的一声划着了手中的火柴。
冲天的大火燃起,良卿法师那瘦弱、模糊的身影在火舌烟雾的包围中缓缓向宝塔移动,那烤灼皮肉的爆裂声伴着刺鼻的油烟味瞬间扩散开来。
造反派和红卫兵看到良卿法师自焚的悲壮场景时,一个个目瞪口呆,在他们不算太长的“革命”征途上,从未遇到过以如此方式来抗争的非凡人物,这血与火凝固的瞬间,在每个人的心灵深处势同一枚重磅响雷轰然炸开。所有的人顿时懵了、傻了,积淀的狂热与喷涌的激情立即消失殆尽,在极度的惊恐与不安中扔下手中工具四散而去。
法门寺劫后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