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少林寺在释永信的“执掌”之下，呈现出一片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气象，这让很多人惊呼———“太超前了”！而早在3年前，美国“探索”频道曾拍过一个有关释永信的短片《新少林方丈》。人们在英文版的片中惊奇地发现，“方丈”竟被译成了“CEO”。
少林寺的“CEO”
无论在武侠小说还是现实中的寺院生活里，方丈都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1987年，释永信从重病去世的行正方丈手中接过重任，执掌少林，并将自己亲手组建的少林寺武术队改组为武僧团。从1989年起，武僧团应邀出访世界各地，在全球掀起了“少林功夫热”。1999年正式就任“CEO”的释永信，脑子里充满了新奇的念头。他做的好多事，在中国佛教界都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1996年，他在国内寺院中第一个建立起自己的网站；他第一个把少林功夫搬上舞台；又是他，首次用舞台剧的形式包装少林功夫。作为少林寺历史上足迹所至最远的方丈，他带队巡演了60多个国家。
2004年11月，胡锦涛主席访问拉美期间，中国国务院新闻办在巴西、阿根廷举办了一次面向拉美的大型文化交流活动———“感知中国”，演出节目有杂技、现代舞、杨丽萍的《云南映象》以及少林功夫等。节目中被排在第三位的少林功夫，在南美演出时获得意想不到的欢迎。
一名参加过少林寺诸多对外文化交流活动的人士说：“西方文化崇尚自信。少林功夫表现了东方文化中自信、刚劲的一面，因而受到很多西方国家观众的喜爱。”少林功夫不仅表现自信、刚劲，它还是禅修的一种重要法门。禅是静的，武是动的，而少林功夫能把这一动、一静融为一炉，习者既能锻炼搏击技巧，又能修身养性，因此少林功夫在西方人眼里就显得特别迷人。
“天下数第一，是禅不是拳”
释永信最忌讳外界对少林寺的印象是一家武馆或是武术学校。“天下数第一，是禅不是拳”，这是当年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探访少林寺时留下的墨宝。在释永信看来，少林功夫只是“看家护院的本领”，是小技，是少林寺这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上的枝桠。他希望众生更多地注意少林寺是有着1500年历史、高僧辈出的“禅宗祖庭”，有着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而这也正是释永信自信地游走于国内外的最大底气。
尽管如此，释永信并不回避，到目前为止少林寺还不得不靠功夫来扬名，甚至靠功夫来拓展僧源，这让他感到深深的无奈。“站在国际社会的立场上看，有些国家有基督教背景、伊斯兰教背景或其他宗教背景，你要直接跟他谈佛，他不理睬你；我们的外语又不过关，所以只有先用形体语言、用‘少林功夫’跟国际交往，这可以说是一个便捷的办法。而国内目前的情况下，也只有先用功夫让大家认识少林、了解少林。”
“避世就是自取灭亡”
释永信对佛教的衰落，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虽然中国有超过一亿的佛教徒，但是今日中国，佛教面临着发轫于西方世界的强劲的现代商业文明的冲击。显然，作为一所千年古刹的“CEO”，释永信充分认识到少林功夫的品牌效应，同时，他一再强调少林功夫的文化内涵、宗教内涵，强调“这才是少林功夫的灵魂”。
一心弘教的释永信希望人们对少林寺的关注越多越好，“少林”的追随者越多越好，但是现在的情况却变得有些乱，而且已经超出他的控制范围。在少林寺的周围，有70多家打着少林寺名义的武校，还有数不清的店铺，甚至有挂着佛家名头的“少林羊肉馆”，它们都靠“追随”少林发财致富。
国际上，因为假少林和尚在海外的商业演出频繁，以至于有些外国人认为，少林寺就是一个马戏团。据释永信介绍，真正的少林僧人一共才160多人，因为国际文化交流的需求比较大，就有些假少林和尚来“填空”。河南宝丰县的一个村子里，就有几十名假方丈；奥地利的某公司搞了个假少林方丈、假少林武僧团，在欧洲到处巡演；英国一家公司也包装了一个吃肉喝酒的“中国少林寺僧侣武术团”，在澳大利亚悉尼演出时竟跟释永信率领的真少林寺武僧团撞个正着，在世界舞台上演了一出“真假方丈”的闹剧。
世界已然如此，释永信坚信佛教应当勇于应对：“在外来宗教、外来文化的冲击下，如果佛教还像过去那样闭门自守，我们的信徒、我们的文化，甚至我们的僧源就都不会有了！我希望佛教能够走出寺院，走出山林，到人群中去，到众生中去，能够跟大众沟通，真正成为大众的宗教。”
针对有人批评释永信不安心佛事、到处乱跑的指责，释永信回应：“我们出家人学佛修行，不能老待在山里、寺里，安于清净的山门，卖卖香，收收门票，我们应该主动走进众生的日常生活。我希望同修们能明白，佛教不避世；佛教如果避世，早就自取灭亡了！”
释永信在自己的文章里写道：“作为僧人，切不要人为地将佛教神秘化。靠“神秘”来维持佛教形象是做不长的。应该致力于佛法的通俗化，让普通的人们看得见，摸得着，听得懂。”他提倡佛教徒“走出去”，与普通大众直接对话，对信徒或虔诚学艺的人则来者不拒，诸如一次收300名洋弟子、接纳F4之一的吴建豪来少林学艺等做法，无不荡起一片红尘。
释永信说：“从历史上看，中国佛教的传播都是运用最先进、最‘现代’的传播方式。在中国古代，人们抄佛经抄得‘洛阳纸贵’；佛教界很早就运用了铅字印刷；刻碑、建塔就更不用说了。用现在的观点来看，一座塔就是一座广告牌，彰表高僧大德一生的修持成果、一生的丰功伟绩。”
“佛教在中国兴盛，就是因为它与时代同步。”释永信肯定地说。
拯救少林
少林寺方丈释永信眼下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将“少林功夫”向联合国教科文
组织申报人类口头及非物质世界文化遗产。
去年年底，少林寺向联合国提交了有关报告，国家文化部也已将“少林功夫”
列入了申遗的后备名录。今年年底，少林寺的武僧们将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
向那里的官员们展示真正的“少林功夫”。
面对国内“少林功夫”的文化内涵日益空壳化的现状，如果申遗能够成功，
这对少林寺来说仅仅意味着第一步———嵩山少林寺及其“少林功夫”的正宗地
位得到国际承认及相关保护。但是对“少林功夫”的传承与发扬来说，我们要做
的事还很多。
方丈无奈开公司
少林寺竟然开办了一家自己的公司。对此，释永信解释道：“我先后数次向
有关部门、包括在全国人大会议上提过少林寺的知识保护问题，但社会上盗用、
滥用‘少林寺’名称的现象却屡禁不止，我们也是没办法，才注册公司。”这家
名为“少林实业发展有限公司”的机构，成立于1997年，总经理钱大梁说，公司
自成立以来，基本上没做过赚钱的生意。
正是少林寺的国际声望和巨大的品牌效力，使得近到家门口的“少林汽车、”
“少林防盗门”、“少林火腿肠”，远到欧、美、日等国和地区打着“少林寺”
旗号的五花八门的组织，蜂拥而起。中国商标专利事务所对全球11个国家和地区
做的一份专项调查显示：除中国香港外，目前在其他国家和地区均有人抢注“少
林”或“少林寺”字样的商标，其中被发现的就有117项。他们跟少林寺毫无关系，
但少林寺的武僧团到这些国家表演“少林功夫”，却必须征得他们的同意，否则
就有可能受到侵权指控。有些外国组织还明目张胆地来中国抢注与“少林寺”有
关的商标。中国商标局的官员说，他们已经拒绝了来自全世界的120项用“少林”
注册商标的申请。
说到“少林”文化的保护，国家工商局认为“少林寺”属于寺院名称，应该
受法律保护，但“少林”则另当别论———就像“白云机场”并不损害“白云观”
的利益一样。无奈之下，为注册商标、保护少林寺知识产权，释永信不得不按照
“俗世”的规矩成立一家“少林实业发展有限公司”，将“少林”、“少林寺”、
“少林功夫”等名称都申请商标注册，求得法律的有效保护。
“少林实业发展有限公司其实更接近于一家文化公司，公司的主要精力放在
保护少林品牌、抢救少林文化方面。虽然佛家讲慈悲为怀、与世无争，少林寺还
是要去很多国家打官司，夺回自己的品牌。”释永信说。
功夫的原生态
按照钱大梁的理解，“少林功夫”不只是一个简单的技术体系。“如果它只
是一个技术体系，那么中国武术有几百个门派，都自成体系，很多门派跟少林派
也不相上下。”他说，“少林功夫是在特定的文化空间里的特定的表现形态，即：
它是在佛教文化空间里，由僧人来传承的，以禅的境界为最高追求的一套功夫体
系；它是包括了禅、武、医在内的一个文化系统。比如说‘医’，少林的‘武’
里就有‘医’，所以少林寺的僧人都会医，武功高深的僧人也是医术大师。佛本
身就是大医王。”
然而，要想申遗成功，就必须确保“少林功夫”的原汁原味，而这首先要求
它的生态环境要“原汁原味”。这是令释永信和钱大梁颇感头痛的事情。
寺院周围越办越火的武校，纷纷以“少林功夫”做招牌，但武校的教学运用
了很多与现代商业和体育竞赛接轨的东西，而将少林功夫中宝贵的、无法用评分
来衡量的传统文化部分抛弃了，因为体育竞赛是要求量化、技术化的。但是释永
信反复强调，绝对不能把传统的“少林功夫”同化到武校当中，他说，“少林功
夫”肯定要讲“禅”，虽然它也需要新的发展，但应该是在原来的基点和核心脉
络上发展，而不是改变它的根基。
被圈起来的少林寺
同样的，少林寺本身的生态空间也要“原汁原味”才符合申遗的要求。解放
前，中国所有的寺院都是不收门票的；现在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的寺院也不收门
票，因为寺院是僧人和信徒进行宗教活动的场所，僧人讲经、做法事，信徒供香
火，这是一个完整的生态体系。可是“天下名山僧占多”，中国的寺院大多建在
风景名胜区，改革开放后，很多寺院都成了旅游景点，游人反而成了寺院活动的
主体，因此寺庙收门票也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了。
“现在少林寺的门票是40块钱，如果一个人每天都来烧香，就得每天掏40块
钱，这阻碍了不少信徒的脚步。没有信徒、香火，寺庙文化的传承是受影响的。
僧人给游客表演与自己练功，味道肯定不一样。”钱大梁说，“现代社会里，如
果政府政策定位得当，信徒自然会要求寺院保持文化纯正，并不需要政府采取什
么特殊措施，在信徒与寺院的互动中，传统文化的继承、保护和创新就自动完成
了。”
他感叹，现在少林寺就缺少这个完整的生态体系。“你是把少林寺当成一个
资源一圈，直接变现、变成一个单纯的旅游景点，还是让它充分发挥它的文化魅
力？”钱大梁坚信：“少林寺不是一个死的文物，而是一个活的文化传承。”不
过，如何说服社会和地方政府相信无形的文化传承比维持有形的遗产更为重要，
是个颇费脑筋的事情。
传统文化中的宝贵部分，就像中国人的遗传基因一样珍贵。“我们自己不重
视，但是外国人却大量采集我们的文化DNA，经过包装变成自己的东西，去做全球
推广。”钱大梁说，“我们正在努力把‘少林功夫’这套体系规范化，推广出去
让更多的人体验。”
《信息导刊》 〔２００５年 第２５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