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经中有一句话,叫做‘悲智双运’。智是上求菩提的智慧,智慧梵语般若,经云:‘般若是诸佛母,诸佛自般若出。’悲是下化众生的悲愿。悲愿,即是慈悲之愿。佛经上说:‘慈者予人以乐,悲者拔人以苦。’也就是慈爱众生,并给与快乐者曰慈;怜悯众生,并拔其痛苦者曰悲。而智慧、是指断除烦恼、求证菩提的般若正智。
其实,悲与智,自世间法来说,就是我们的感情与理智。自感情方面说,人有七情六欲。七情是喜、怒、哀、惧,爱、恶、欲;是我们各种情绪的变化;六欲出自《大智度论》,是指色欲,形貌欲,姿态欲,言语声音欲,细滑欲,人想欲。这本来是指凡夫对异性所具的六种欲望,但与七情合在一起,通俗化了以后,就泛指人类的种种感情与欲望了。感情出之于本能的冲动——人类和一切众生,其基本的本能是生存欲与生殖欲。前者是食欲,后者是性欲。中国古语:‘食色性也’,‘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佛经中也说:‘众生皆依食住’,‘众生以淫欲而正其性命’。全是指动物的基本欲望而言。
在我们生存的世界中,科学家把世间一切分为矿物、植物、动物三类。矿物没有生命;植物有生命而没有心识,所以没有‘感受’;动物有生命有心识,所以有‘感受’,也有其基本欲望。人也是动物中的一科,自然也具有与动物相同的基本欲望,所以孟子说:‘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就是说人和禽兽相去无几。但人究竟不是禽兽,人自称‘万物之灵’,应该有和禽兽有不同之处。这不同之处是什么呢? 是人除了基本的本能欲望之外,尚有理性的存在。
理性是什么? 中庸一书上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理性就是上天赋与我们本性。上天只是理体,所以我们常说‘天理’;人的本能只是欲望,所以称为‘人欲’。说到天理人欲,就涉入宋代的理学,说的太远了,我们还是拆回来,谈与我们日常生活有关的感情与理智问题。简单的说,理性就是我们的善恶之心、羞耻之心。我们看到小孩子落水,会奋不顾身的抢救,这就是善恶之心;我们不会裸体上街,性欲冲动时不侵犯他人,这就是羞耻之心,这就是理智的表现。
很不幸的,我们常生活于感情与理智的不平衡状态之下,这就成了我们日常痛苦的根源。原来我们日常的生活行为,大半都受感情的支配。而感情是盲目的、冲动的,所以我们在‘感情用事’的情况下,往往会铸成无可弥补的大错。我们要想知道什么叫感情用事,可以看各电视台的连续剧,或者报纸上的社会新闻。一般人,爱的时候爱的刻骨铭心,恨的时候恨的不共戴天;喜的时候雀跃三尺,怒的时候暴跳如雷,哀的时候涕泪纵横,抢天呼地;惧的时候忧心如焚,不可终日。这就是感情冲动。甚至于,在感情冲动之下争执、吵闹、斗殴、杀人、纵火、跳楼,在感情冲动下结束自己,也可以与别人同归于尽。感情有如无羁的野马,如果不加以约制,其不陷渊坠崖者几希。
感情是冲动的野马,而理智如马头上的缰羁;感情如足,只知奔走,理智如目指示正路。只有理智而没有感情,不免失之于冷酷;只有感情而没有理智,便成了一个横冲直撞的疯癫汉。所以,情与理,如鸟之双翼,如车之两轮,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希腊哲学家柏拉图,也曾有相似的譬喻,他把理智比作御者,感情比作野马。善御的人可以使野马贴服就范,操纵自如;但马性暴烈,不善御者则不免理欲失衡,发生种种冲突,所以近代教育家,在纵欲与抑欲之间,而另创一项‘化欲’——化解感情的主张。
我国宋代理学家的程朱学派,创天理人欲之说,认为理(理智)为天所赋与的,而欲(感情)是人所固有的。在理与欲不得其平的时候,就有所谓‘天理与人欲之争’。我们在日常生活上,就常有理智与感情挣扎的事例。理智上认为义所当为的事,而感情上或由于积习,或蔽于私欲,而不愿去做;而感情上非常想做的事,理智却又认为不该这么做。例如说,亲族友人间有急难上门求助,理智上认为应该伸出援手,感情上又不愿牵累;再路上检到一包钞票,理智上认为应该送到警察局,感情上却想四下无人,何不自己装起来。这就是天理与人欲之争了。
感情其实就是欲望,也包括著与欲望有关的种种恶习在内。如酗酒的酒徒,在其清醒的时候,也不时自悔自怜,感到不该再堕落下去了,但到酒癖发作的时候,自我约束力荡然无存,不顾一切的又喝酒了。吸毒者的心态也是如此,一直在懊悔,压抑、自制力崩溃、重复酗酒吸毒,重复自悔自怜,周而复始,这就变成了一种恶性循环。
自佛法的观点来看感情与理智,这二者全是先天性与生俱有的习气,多生多劫的薰习,第八阿赖耶识中各有其种子。感情、相当于心识中的烦恼心所;理智,相当于心识中的善心所。善心所有十一个,名称是信、惭、愧、无贪、无嗔、无痴、精进、轻安、不放逸、行舍、不害。烦恼心所有二十六个,其中六个根本烦恼,是贪、嗔、痴、慢、疑、恶见;十个小随烦恼心所,是忿、恨、覆、恼、嫉、悭、诳、谄、害、憍,两个中随烦恼心所,是无惭、无愧,还有八个大随烦恼心所,是昏沉、掉举、不信、懈怠、放逸、散乱、失念、不正知。我们在此不是讲唯识学,不能详细解释这些名词。但是我们想想看,当一个人烦恼心——如贪心生起的时候,嗔恨心生起的时候,或忿恨、嫉妒的时候,他还有理智吗?? 一切烦恼出之于无明,而无明就是愚痴,就是迷昧不明,就是无知——无理智、无理慧。反之,当一个修行的人惭愧之心生起的时候,无贪、无嗔、无痴之心生起的时候,以至于不害心、不放逸之心生起的时候,我们的感情还会像野马似的横冲直撞吗?
我们凡夫的心识,每当感情高涨的时候,理智就相对的降低,任由感情用事;相反的,当我们理智用事时,感情又置之度外,一任理智主导。如果以温度表作喻,感情温度升高,理智温度降低。反之理智升高,感情降低。我曾在纽约机场大厅中,见一对青年男女在人群中相拥而吻,旁若无人——似乎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我也曾见过学者在实验室研究时,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好友进门,漠然以对。这就是感情理智的对比。青年男女相爱时,海誓山盟,情深意浓;但但到感情决裂闹分手时,就变的冷酷无情了。
如何使我们的感情理智平衡?如何使我们的理智制约感情?如何使我们过著理性的生活?最理想的方法是学佛。释迦牟尼是证悟真理的圣哲,是大觉者,是大智者,是人格圆满的人。他悲智圆融——感情与理智不只是平衡,而是圆融无碍。他所有的言行,慈悲而不失其理性,理性而不失其慈悲。他怜悯众生,说法四十五年,无怨无悔;他以智慧之光照亮世间,予众生以生存和解脱的希望,这就是悲智圆融。
我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这么两句话:‘你看到过愁眉苦脸的观世音菩萨(像)吗’?‘你看到过横眉竖目的释迦牟尼佛(像)吗’?没有,我们从没有看到过。甚至于,我们在佛经中找不到佛陀发怒、生气、或纵声大笑的句子,也找不到佛陀对人恶言相向的句子。佛陀驻锡王舍城竹林精舍的时候,一天,一个婆罗门来势汹汹的冲进竹林精舍,冲到佛陀面前,粗言恶语的大骂——因为他族中一个青年子弟皈依佛陀出了家,他忍不下这口气,找到竹林精舍向佛陀挑衅。
佛陀默默无言听那婆罗门辱骂,一声也不响。直到那婆罗门骂累了、骂够了,停止下来,才平静的问他:‘婆罗门呀!你家中偶而也有亲戚朋友来访的时候吧!’
婆罗门说: ‘自然有呀,那又怎么样?’
‘到那时候,你会不会以酒食款待客人呢?’
‘那是当然的事呀!瞿昙,那又怎么样?’
‘如果你备下菜肴,而客人不接受你的款待,那菜肴应该归于谁呢?’
‘如果他们不吃的话,那些菜肴当然仍归于我呀!’
‘婆罗门呀!’ 佛陀平静的对他说: ‘你刚才所骂我的许多话,我决定不接受它,所以那些话只好仍归之于你自己。婆罗门呀!如果你骂我,我和你对骂,就如同主客相对用餐一样。因此,我不接受这些菜肴。’
这时,佛陀又说了一首偈子:
无嗔何有嗔,正命以调伏,正智心解脱。
慧者无有嗔,以嗔报嗔者,则是为恶人。
不以嗔报嗔,临敌伏难伏,不嗔胜于嗔。
佛陀的意思是说:一个智者,是没有嗔恨之心的。如果以嗔报嗔,以骂还骂,就不能算是智者。唯有不以嗔报嗔,以骂还骂,不但调伏了对方,也调伏了自己。
同修们,如果我们遇到了这种事——遇到怨家到门口辱骂,我们怎么处理呢?当然,我们没有佛陀的智慧,也没有佛陀的慈悲,不会处理的如此圆满。但是我们学佛,学的就是佛陀的智慧与慈悲,学的就是佛陀的言行与人格。特别是在调伏我们的感情,启发我们的理智,使我们的感情与理智趋于平衡上,要痛下功夫。
修行,不是立竿见影的事。但如果你持之以恒,绝对日有进境。修行,也是一种薰习——一种行为习惯上的薰习。《大乘起信论》上说:‘薰习义者,如世间衣服实无于香,若人以香薰习故,则有香气。’如果你常常发怒、生气,这发怒、生气就是你的习惯;如果你改正它,不发怒、不生气,天长日久也会成为习惯。
同修们,悲智双运、悲智圆融,是佛陀的大悲大智,圆融无碍,我们初修行的当然尚作不到。但在约束感情,往感情理智平衡处努力,我们是修得到的。同修们,让我们精进修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