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看到佛陀解释嗔恨为消失得快的大过患,也看到圣典解释嗔恨在世人的眼光里是大过患,是因为它导致发怒,进而导致我们在身、口、意方面冒犯他人;
例如,人发怒时会冒犯我们的父母、兄弟、姐妹、朋友、亲戚、甚至比丘们。让我们讨论这种冒犯行为的一个例子:但不是对父母等,而是对佛陀。
有一次,在王舍城有位婆罗门女是个须陀洹圣者,因此她对佛、法、僧拥有圆满且不可动摇的信心,而她的政策是时常赞叹佛陀。
然而,对于她的丈夫,仅只提及佛陀也是无法忍受的事。因此,每当他邀请一大群婆罗门来用餐时,他会叫妻子不要在客人面前赞叹佛陀来羞辱他。
但是在招待客人用餐时,其妻不小心踢到一堆柴而跌倒,在起来时说了三次「礼敬世尊、阿罗汉、正等正觉者」。
被邀请的客人们怒冲冲地走出屋子,该婆罗门则觉得没有面子。所以在辱骂妻子之后,他也怒冲冲地走出屋子,要去把佛陀找出来。
他要把佛陀找出来,要透过质问佛陀赞同杀死什么东西及赞同什么灭绝政策来粉碎佛陀。
该婆罗门的计划是:「如果他说:『我赞同杀死某某。』我就称他为杀手,挑战他的沙门身份。
如果他不赞同杀死任何东西,我将会说:『那就是说,你不赞同杀死贪欲等,既然如此,为何你还以沙门的身份四处游方?』」
愤怒的婆罗门心想:「如此,乔达摩沙门将陷入进退两难之境,既吞不下,也吐不出!」
掩饰着自己的愤怒,该婆罗门非常礼貌地去见佛陀,问道:「杀死何物人睡安稳?杀死何物人不悲愁?乔达摩,您认为该杀之一物为何者?」
当然,佛陀知道该婆罗门心里在想什么,也很准确地知道,什么样的答案对该愤怒的婆罗门最有益。
佛陀答道:杀死嗔恨人睡安稳;杀死嗔恨人不悲愁;婆罗门,杀死嗔恨及其毒根与涂蜜尖端:此乃圣者赞叹之杀,盖因杀死它之后,人不悲愁。
佛陀的答案,渗透了该婆罗门的心,因此他说:「太美妙了,乔达摩大师!太美妙了,乔达摩大师!」
于是,他重新归依佛、法、僧,出家成为比丘,独自住在森林里精进禅修,最终成为诸阿罗汉之一。
让我们回顾一下所发生的事,看一看在这过程之中,有什么事是在现代世界、在我们的日常生活当中也能够看得到的,以及运用它来提升自己。
首先有的是苦受。当众客人听到婆罗门女说「礼敬世尊…」时,苦受在他们的心中生起,产生了嗔恨,进而导致发怒,使得他们怒冲冲地走出该屋子。
这是未开悟之心的政策:苦受产生嗔恨,进而导致发怒。现在,我们可以问:「他们为什么发怒?」「那有什么用?」
该婆罗门女赞叹了佛陀,但那已经成为过去。不悦的声音已经成为过去。
她的话跟客人又有什么关系?该声音跟食物又有什么关系?没有。
当某人说些我们不喜欢的话时,它跟我们完全没有关系;它只是声音,而那是该人的事,是他的业。
但这不是我们的政策,是不是?对于该声音及苦受,我们并不任它们而去,没有,我们必须在它们之上建座大城堡。
我们必须把砖,垒在砖上、垒在砖上、垒在已经不再存在之物的上面:垒在已经成为过去之物的上面。
以巴利文来说,那些砖称为sakhàrà(行),而该建筑的政策则称为papaca「复杂化」,是结成辫子、弄到复杂、打结:婆罗门客人把事物复杂化了。
他们如何把事物复杂化?该婆罗门女赞叹佛陀之后,他们应该想:「他的妻子赞叹佛陀:那是她的事。这食物很好,我们吃吧,让我们尊敬主人。」
但那需要智慧。他们却没有这种智慧,他们是属于最高级的婆罗门,是肯定会产生巨大我慢的因素。
所以他们的想法不一样,例如他们的想:「她竟敢当着我们的面前赞叹佛陀!
她竟敢当着我们的面前提及该秃颅的名字!我们是客人!我们是属于最高级的婆罗门,是从梵天的头部出生的! 」等等这一切城堡与复杂之事。
为何要建造此城堡?圣典解释那是因为渴爱、我慢与邪见。那是渴望过去的与事实不一样,在此或许他们想听到赞叹梵天的声音。
另者,那是渴望未来会依某个方式发生,在此或许是希望该婆罗门女会道歉。
我慢是执着该苦受为「我的」、「我」与「我的自我」,以及把自己与他人比较,在此是与该婆罗门女比较。
客人们听到声音,然后视声音为「她的声音」、「她」与「她的自我」;为「她丈夫的声音」、「他」与「他的自我」;为「佛陀的声音」、「佛陀」与「佛陀的自我」。
当然,这些都只是无明与邪见而已,因为无论执着任何东西为自我,都是邪见,而其结果则是发怒。
好了。他们发怒,但为什么要怒冲冲地走出屋子?为了什么?他们之中有个人,甚至把嘴里的食物吐了出来。
为什么要把好好的食物吐出来?那是为了要报复。那是我们的政策:报复。
苦受生起,然后我们在它上面建座城堡:「我气恼与愤怒!那是她的错!她做了件令人嗔恨的事!她真可恨!我恨她!她的丈夫也可恨!我恨他!佛陀也可恨!我也恨他!我被冒犯了!我有权力发怒!」
我们的愤怒是别人的错?解决方法呢?报复。「她冒犯了我。她做了件令人嗔恨的事。她令到我气恼与愤怒!
所以,我也必须做件令人嗔恨的事!我也要令到她气恼!还有她的丈夫!这样我就会快乐!事实上,我有权力做令人更加气恼的事:那是给他们一个教训!」
所以,那帮婆罗门怒冲冲地走出了屋子。其中一个愚痴的婆罗门,还吐出了口中的食物。
而该婆罗门家主,不视那帮客人为自大的愚人,反之自己也发怒,又辱骂其妻来报复,意欲激怒她,然后怒冲冲地走出屋子,去找佛陀报复,意欲激怒佛陀。
那就是我们的政策,不是吗?我们认为自己的不快与嗔恨,都是别人的错;我们认为粗暴及令到别人痛苦,是良好且正确的政策;我们认为如果别人比我们更加痛苦,是很好的。
有时候,我们甚至认为向别人报复是好政策;外国游客被炸弹炸死,就只因为有某些本地人嗔恨政府。
由于国家的政府,一队空军轰炸另一个国家的所有村子与城市。在某天工作得不愉快之后回来,父亲就会向子女与妻子语言轰炸,因为就像该婆罗门一样,突然间食物变得不好吃了。
每当不高兴时,母亲就以手及舌头,向子女们轰炸;她也轰炸丈夫,把自己的一切不快都怪在他身上。
子女们也向父母轰炸,因为他们要事情顺着他们的心意。每天我们都虔诚地阅读报纸、观看电视箱子里的新闻,以及在客厅与饭厅里,向政府或向在地球另一端的国家的总统投掷炸弹。
几乎可以肯定地说,在政府里甚至没有人知道或关心我们的存在,而在地球另一端的国家的总统,则肯定不会知道或关心你,但我们还是每天向他们投掷抱怨的炸弹。
在一切的事件里,发怒都是因为世界不依照我们的意愿,以及为了找只代罪羔羊:在我们每个人之中,都有个妄自尊大狂,而子女、伴侣与父母,则是易得的猎物。
然而,佛陀说嗔恨消失得快。因为心,会对发怒感到厌倦,虽然这是依靠因缘的。
在因缘具足时,我们无法舍下,无法对发怒感到厌倦,所以有时我们会乐于发怒。
有时,我们会对别人在许多年前所做的事发怒,甚至对死人发怒。女儿还对母亲的残酷感到嗔恨,即使其母亲已经死了三十年:该女儿还继续在母亲的骨头上建城堡。
为什么会如此疯狂?为何执着嗔恨之毒?那是因为我们的自大与愚蠢。我们嗔恨的时间,与我们的自大成正比。
我们的自大,使我们感到「我是非常重要的人物。无论你们喜不喜欢,我的方法是唯一的方法。」
由于我慢与自大,我们的重点不是真实,而是「我」。当我们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物时,我们会很容易发怒。
我们乐于发怒与报复,因为我们有「我是对的,我比较优越,无论你们喜欢与否」的感觉。
佛陀说涂蜜的尖端时,就是指这一点。在我们之中,有些人有些时候会尝一尝那蜜糖,有些人则时常品尝那蜜糖。
对于品尝嗔恨之蜜,佛陀在说到世间的三种人时就有讨论:第一种人好像石头上的刻印,第二种人好像地上的刻印,第三种人好像水中的刻印。
佛陀说,好像石头上的刻印之人的政策是时常发怒,而且其嗔怒持续很久。
犹如石头上的刻印,不容易被风、水或时间磨掉,该人的嗔怒会持续很久。该人怀恨,因为恨即是乐于嗔怒。
该人可以怀恨许许多多年,有时会怀恨直到死亡,然后把恨意带到下一世。
反之,虽然好像地上的刻印之人也会生气,但并不会持续太久。犹如地上的刻印不久就会被风、水或时间磨掉,该人的嗔怒也不长久。
对于第三种人,佛陀则说即使人们粗野、尖酸或无礼地向他说话,该人的政策依旧是令人喜悦、友善及有礼的。这种人的嗔怒很快就消失,犹如水中的刻印立刻消失。
我们可以说,好像石头上的刻印之人的心好像石头,我们无法看透的石头:它是无法渗透的。
该人的心黑暗、无光可渗透、没有智慧。而土地则可以被挖掘,只要精进就可渗透它。
而水当然是透明的,光线能轻易地渗透它。换言之,嗔恨与智慧成反比。
当我们向嗔恨屈服,那是受到自大与愚蠢控制。如果我们时常向嗔恨屈服,那意味我们的心软弱、智慧薄弱。
该婆罗门家主的客人怒冲冲地走出屋子,该家主破口而出地大骂妻子,然后也怒冲冲地走出屋子,要去找佛陀算帐。
这一切都是向外出。我们的政策是向外看。我们透过向外看及对外在的世界做些事,来抚平自己生命中的伤痛。
每当嗔怒生起,其政策即是破口向外骂、中伤别人、粉碎别人,即使他们并不在场。
透过禅修,我们向内看;我们开始看自己的内在世界。我们开始发现与了解内在的世界。
我们也发现,什么会为世界带来和平与快乐,发现什么带来冲突与不快乐。
我们发现嗔恨的政策只会带来痛苦,而最先遭受痛苦的则是自己,自己的内在世界。
即如佛陀所说,嗔恨拥有一条有毒之根。一旦我们的政策是向内看,观照心及其成份,我们即观到该有毒之根,而自动地停止时常生气。
观照得越多,我们就观到越多该毒的后果,我们不想要再中毒,所以越少生气:最终我们完全停止生气。
阿罗汉是不可能生气的,为什么呢?因为他已经向内看,因此培育了观照苦的观智、观照苦之因的观智、观照苦的止息的观智、观照导向止息苦之道的观智。
透过如此的观智,嗔恨已经被灭绝了。而向外看外在的世界,尝试灭绝一切令到我们嗔恨的众生、东西、情况等等:这是不可能的,这种灭绝政策只能带来更多的嗔恨与痛苦。
向内看内在的世界,看自己的心,然后尝试灭绝自己的嗔恨:这是可能的,这种灭绝政策能够带来和平与快乐、更多的和平与快乐。
最先获益的就是自己,看向自己内在世界的人看到毒,停止生气,因此成为外在世界的吉祥。
从外转向内,这是佛陀的智慧。他没有叫发怒的婆罗门躺在床上,把一切令到他嗔怒的事情及其世界内的一切鬼怪说出来。
他也没有告诉该婆罗门如何惩罚妻子、如何报复无礼的客人、如何灭绝世界上的一切鬼怪。
没有。为什么没有?因为这些不单只无关,而且是完全愚蠢。嗔恨并非生起于外在的世界,而是生起于内在的世界。
鬼怪并不在外面,而是在里面。不应把我们的嗔恨怪罪于外在的世界,应怪罪于内在的世界。
该城堡是我们的所造物、我们的财产、我们的遗产。因此,我们必须往该处寻找鬼怪以灭绝他们。
向外看而发怒,且不了解自己内心的人拥有软弱的心。这种人是愚人,因为他不了解自己的利益,也不了解世间的利益。
然而,这不是世人惯常看待发怒之人的方式,因为一般上人们都认为,发怒之人拥有坚强的心。
总统站在电视的录像机前,好像疯牛一般地怒吼,但是人们却误以为他拥有坚强的心。
佛陀跟另一位,也对佛陀发怒且要粉碎佛陀的婆罗门讨论这错误的见解。
该婆罗门是之前我们提到的,对佛陀发怒的婆罗门的兄弟。当这位婆罗门听到兄弟已经出家为比丘时,他以更直接的方式去找佛陀算帐:他以无礼且粗野的言语辱骂佛陀。
该婆罗门骂完之后,佛陀问他一个简单且礼貌的问题:「婆罗门,你怎么说?有没有朋友、同事、亲戚与客人来拜访你?」
「有时他们会来,乔达摩大师。」请注意该婆罗门现在是多么的礼貌。
那是因为不恼怒,而礼貌且友善;这种行为拥有立刻平息的效果。佛陀平静,该婆罗门也平静。
然后,佛陀问道:「你有没有请他们吃东西、用餐或吃点心?」
「有时我会,乔达摩大师。」
佛陀又问:「但是,如果他们不接受,该食物是属于谁的?」
「如果他们不接受,该食物还是属于我的。」
「同样地,婆罗门,我们不辱骂任何人、不责骂任何人、不抱怨任何人,我也不接受你对我们的辱骂、责骂、咒骂。
这一切都是你的,婆罗门!这一切都是你的!婆罗门,以辱骂回应辱骂、责骂回应责骂、咒骂回应咒骂的人,才算是吃你的食物,参与交易。
然而,我们却不吃你的食物,不参与交易。这一切都是你的,婆罗门!这一切都是你的!」
该婆罗门现在感到害怕了。他以为佛陀在诅咒他。该婆罗门是个坏脾气的人,而这种人不能想象,有人能够毫不生气地那么说话。
因此他说:「国王及其众臣,相信乔达摩沙门是位阿罗汉,然而乔达摩还会生气!」
对于这话,佛陀说了四首偈: 嗔怎能生起于无嗔者、于如法生活善制御者、于透过圆满智解脱者、于安住宁静的平稳者?
以嗔恨回应嗔恨之人,要比先发怒来得更糟。透过无嗔响应嗔恨者,人们战胜了难胜之战。
他为双方的利益而做,他自己与别人的。明了其敌正在发怒时,他正念保持自己宁静。
当他获得两者的治疗,他自己与别人的。人们以为他是个愚人,皆因他们不了解真实。
这就是智慧。这是了解什么带来快乐、什么带来痛苦:这是了解什么是善、什么是不善。
当某人对我们发怒时,我们不接受它。我们让他们保留自己的嗔恨。我们不碰他们的嗔恨,不吃它,因为它会烧舌头:它是毒。
以嗔恨去回应嗔恨,就是打了败战。什么战?外在的战争?不对,是内在的战争。
因为内在的战争,才能带来胜利:只有内在的胜利,才是真正的胜利。即如佛陀所说,内在的胜利是战胜两者。
外在的战争,也像是有胜利,但那只是外在的;从外在的胜利产生的和平只是外在的:它看来像是和平,但在内里还是有嗔恨。
当佛陀说胜利导致仇恨时,他就是在说这种外在的胜利。然而,以和平响应嗔恨,能够带来和平。
事实上,这是很简单的:嗔恨导致嗔恨、和平导致和平;不善导致不善、善导致善;不快乐导致不快乐、快乐导致快乐。
嗔恨是内在的,和平是内在的,不善是内在的,善是内在的,不快乐是内在的,快乐是内在的:外在的只有色、声、香、味、触。
佛陀对该婆罗门的辱骂与恶语,回应以宁静与喜悦,令到该婆罗门的黑暗嗔恨获得消除,他的心也被智慧之光渗透。
因此他也说:「太美妙了,乔达摩大师!太美妙了,乔达摩大师!」
他也归依佛、法、僧,出家成为比丘,独自住在森林里精进禅修,最终成为诸阿罗汉之一。
阿罗汉已经遵从佛陀的灭绝政策;他已灭绝了嗔恨;他就好像是水中的刻印。
诸阿罗汉是世间中的吉祥,因为从他们散发出来的只有宁静与和平而已。——摘自帕奥禅林某西方比库的开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