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从来没有把来寻求我帮助的人拒之门外。
/佛陀
自从净饭王去世以后,王宫内院的一切都变得凄凉不堪。所有年轻力壮的男女仆人都被调离王宫,来到国王大名自己的宫殿。大门口没有一个看门的人,渣滓、垃圾堆在门口,越积聚越多。在夜里,迷路的奶牛跑到宫庭内院,舒舒服服地睡在草地上。而原来的牛棚圈里,却不见一头牛、一匹马。无论是庭院内,还是宫门口都没有一盏灯,四周一片萧条。
老王后乔昙弥在紧张、疑虑中度日如年。她在女儿卢帕难陀以及苏宝在另外一个老女佣人的陪伴下,深居不出。屋子里没有一个得力的男人来保护她和她那美丽的女儿。就在释迦族和拘利族签订和平条学的当天夜里,一群反对者拚命地向宫内暴雨般地投扔石块、瓦片。
耶输陀罗和罗候罗住的房子也被搞得不象样子。
现在,这两所屋子里,没有一个人可以安安稳稳地睡觉了。夜里,散发着臭味的蝙蝠不仅把窝筑在黑暗的墙角,它们也开始把窝移到床上来。在院子内,猫头鹰栖息在庙花树上,鸣鸣啼叫。偶然之间,还有一两块碎瓦片掉到房里。一阵阵残风吹打紧闭着的大门和窗户。当这些声音暂时消失的时候,屋子内就会传来一阵阵不安的脚步声。
每当耶输陀罗惊醒时,小罗候罗也就会赶忙坐起来,从他的枕头下,一把抽出他父亲留下的那把宝剑,安慰他的母亲。
「妈,你睡吧,我来保护你。如果哪个敢过来,我就用宝剑戳他。」
「孩子,你睡吧!还是我来保护你。」耶输陀罗说着。
「不。妈妈,你睡吧,不要害怕。」
库久达罗昏沉沉地睡在靠近床铺的地板上。这时,一只蝙蝠挣扎着挤进屋子,嗡嗡地在房中乱窜,留下一阵阵恶臭,然后又一头攒了出去。冰冷的露水珠,穿过破碎的瓦片,滴漏下来。小罗候罗手里紧紧地握着父亲的宝剑,坐在床上。不一会儿,他就开始前俯后仰地打起瞌睡来了。耶输陀罗轻轻地拿开他手里的宝剑,然后又轻稳地把他的头放在枕头上,温柔地抚摸着,不知不觉,一阵辛酸的眼泪充满了她红红的眼眶。她擦了擦掉在小罗候罗肩膀上的泪水,努力使自己想念起佛陀慈悲、安详的脸。罗候罗舒服地蜷伏会身子,偎依在她的身旁。她的手慈爱
地抚摸着罗候罗的头。当她正要闭上眼睛,睡下来时,罗候罗在梦里突然笑了起来,他一下子坐了起来,双手合着掌。
「噢!孩子,什么事?你做梦了吧。」耶输陀罗问道。
「妈,我在梦里见到父母了。父亲正朝我走来,双手抱着我,然后,他把我放在地板上,我就赶忙靠过身去双手合起掌来。」
「孩子,除了佛陀-你父亲以外,我们无处可以安身了。儿呀!这种贫困、无望的日子应该结束了。不仅仅是你和我,你的祖母和姨妈她们都孤苦得无依无靠。孩子啊!在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同皈依佛陀相比的了。儿呀!睡吧,孩子。」
「妈,我父亲为什么不来和我们住在一起?」
「孩子,出家人不会住在俗人的屋子里。」
「妈,什么叫俗人的屋子?」
「孩子,我们的屋子就是俗人的屋子。出家人说,俗人的屋子是一个火坑。」
「妈,我们的房间有火吗?」
「有。就因为这种火,石头、瓦片掉进屋来,这样,我们常从噩梦中惊醒过来,遭受各种各样疾病和痛苦的折磨。」
罗候罗没有再问下去,他出神地想了好久,然后又不住地点着头。
耶输陀罗又把他的头放在枕头上,用毯把他的整个身子盖好,然后,她又深情地亲吻了露在被外的小脸,心酸地说道:
「孩子,我祈祷无上的佛陀保佑你!」
****
骄阳似火的夏日,把利菜威王国烤得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可是,雨季里,路上到处都是污泥浊水坑漥不平。再加上河水猛涨,人们外出十分困难。就在农历十月至十一月之间,气候更加恶劣,狂风夹带着冰雹,从北方呼啸而来。在这样的季节里,只有在繁华的摩揭陀国,才偶然有商旅往返于路中。可所有这些也只有在印度季风没有到来之前,恒河没有泛滥时才能见到。
就在农历十月的一天,利菜威的天气糟糕到了极点。六位妇女,剃着头,身披黄色袈裟,带着一个小孩,艰难地行走在前往毗离的路上。她们从迦毗罗卫国到这里,已经走了两天两夜了。五十五岁的老王后乔昙弥现在已经是筋疲力尽,在她女儿卢帕难陀的搀扶下,才能勉强地朝前移动脚步。可在第三天里,卢帕难陀自己也累得头昏脑胀,疲惫不堪,再加上又不习惯这样步行,以及如此恶劣的
气候,和她母亲一起,双双倒在烂泥坑里。库久突然赶忙奔了过去,一把扶起老王后。
每隔三四里,她们就在沿路的客栈里休息一会儿,烧饭充饥。饭后,她们要在那里度过一个个彻夜不眠的夜晚。由于人地生疏。她们害怕得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这样,她们忍受了千辛万苦,经过十天的长途跋涉,终于来到了毗舍离。
十天来,罗候罗一直拉着他妈妈的手,摇摇晃晃地和母亲走在一起,没有抱怨,没有撒娇。这时,他费了好大的劲,抬起沉重的头,望着他的妈妈,哀求道:
「妈妈,抱抱我吧!」
一听到儿子这绝望而又软弱无力的声音,耶输陀罗马上停了下来。她自己也早已累得说不出话来,但她还是强打起精神,左手不住地抚摸着儿子的头,把两条软弱无力的腿拢了拢,轻轻地把他拉近身边,吃力地说道:
「儿子啊!」她所能说的就是这些,紧接着,热泪滚滚而下,一下子挂满了两腮,她的鼻子堵塞了。
「妈妈,抱抱我吧!」
耶输陀罗抬起她的左手,擦了擦眼泪。她虽然早已支撑不住了,但是,她的精神充实了她身体所缺少的力量,她伸手抱起儿子。突然,她站立不稳,向后一歪,栽倒下去。罗候罗像一片飘落到地上的枯叶,滚倒在一旁。
在此以前,耶输陀罗和罗候罗还能勉强忍受劳苦,没有昏倒。但现在,当般奢般提看到她们也倒下去时,她就放声大哭起来:
「噢!天啊!天啊」她摇颤不定地坐到地上。
库久达罗一直搀扶着老王后,这时,她赶忙跑到卢帕难陀身边,一把抓过她手里的水壶,然后,又喘着粗气,奔到耶输陀罗身边。小罗候罗浑身剧痛,早已哭得喘不过气。他的右手被划破了,流血不止。他想站起来,当他认出倒在他身旁的是母亲,他强咽下泪水,一边哭喊着,一边爬到母亲身边,试图把她扶起来。
「妈妈,我的妈妈!」他大声地叫了起来。
库久达罗在她女主人的脸上洒了一点水,然后,就紧张、不安地蹲在一旁。不久,耶轮陀罗微微地睁开了眼睛。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不一会儿,漆黑的夜空刮起阵阵凛冽的寒风。她们已可以模模糊糊看见毗舍离处的灯光了。当耶输陀罗听说毗舍离就在眼前时,她的心脏就像注入了新鲜血液,一下子又跳动了起来。她又一次睁开眼精,把头从库久达罗的膝盖上抬了起来,然后她又挣扎着站了起来。这是她盼望已久的喜讯。
不仅对耶输陀罗,对其他所有人,这都是一个充满希望、吉祥如意的预兆。
「女儿,那里一定是我们菩难的终点。我的儿子将帮助在贫困中挣扎的我们。他的庇护,将给我们带来解脱。女儿,我们走吧。」乔昙弥声音嘶哑地说道。
老王后不想再让库久达罗搀扶自己,她笔直地站了起来,又上路了。
伴着一阵刺骨的寒风,天空突然下起倾盆大雨。寒冷中,她们浑身开始颤抖起来。黑暗里,她们一次又一次地摔倒在泥水中,但她们一次又一次地爬了起来,没有一个人想停下来在路旁的木棚里躲躲风雨。罗候罗拉着他母亲的手走在最前面,苏宝和克鲁德的妻子走在后面,头上顶着做饭的工具。为了鼓舞自己,她们都默默地呼喊着佛陀的名字。
突然,黑暗中,一个男子汉头顶着遮雨的芭蕉叶,迎面走了过来,正与走在前面的乔昙弥撞了个满怀。那个男子汉毫不在乎,可年老体弱的王后却「咕咚」一声摔倒在地。当那个男子汉弄清楚同他相撞的是一个人时,他才镇定下来,说道:
「对不起,不是故意的,请起来吧。愿佛陀保佑你!」
乔昙弥支撑着站了起来,浑身上下沾满了泥巴,手背不停地擦着颤抖的嘴唇。她想说话,但又说不出声来。她便顺手抓住那个还站在跟前的陌生人,这却使那个人大吃一惊。
「确实不是故意的,请原谅我。在黑暗中,我真的没有看见你。」陌生人又一次向她赔礼道歉。
她又擦了擦抖动不已的嘴唇,急不可待地说道:
「噢!哎哟,你刚才提到佛陀?」
「是的,我以佛陀的名义向你祈福。」陌生人又说道。
「他在哪里?他在那里吗?告诉我,朋友,快告诉我,使我们得到轻松和解脱。」激动不已的王后呼喊了起来。
当陌生人看到其他人也围了上来时,他莫名其妙地惊呆了。他四下看了看,听出全是女人的声音。
「我真的感到惊讶,在如此寒冷的气候下,即使在白天,人们也不走出屋子,更不用说是黑夜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名事?除了这个小孩以外,你们都是妇女。你们说,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朋友,十天了,为了能见到佛陀,我们从释迦王国的迦毗罗卫城,长途跋涉,来到这里。请告诉我们,在哪里可以见到佛陀?」
「他现在就住在郊外的库特科罗讲堂,我叫苏密特,我常常聆听他的教诲。在听他讲法时,我有时甚至忘记了天黑,或者是天气发生了变化。」
乔昙弥满怀希望地说道:
「朋友,我们真是幸运。我们跑了这么远的路,就在我们筋疲力尽的时候,遇到了你。朋友,我是乔昙弥王后,佛陀的义母。那个手拉小孩的就是耶输陀罗王妃,佛陀还过着世俗生活时,她就是他的妻子。我们不认得路,又举目无亲,如果你能带我们到他那里,我们将感激不尽。」
苏密特高兴地接受了王后的要求。他拿起芭蕉叶,遮在王后的头顶上,领着她们朝前走去。
****
这天晚上,佛陀就住在郊外树林中的库特科罗讲堂里。这时,讲堂里灯火通明。耶输陀罗第一个看见了佛陀。一看到佛陀,她就马上站住了,双手合十,伸到前额,顶礼了佛陀,她浑身被泥水湿透了,身体和精神极度劳累。她不好意思再看佛陀一眼,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然后,她把罗候罗拉了过来,不住地抚摸着他的头。这些不幸的女人,一见到佛陀,都你瞧着我,我瞧着你,不知如何是好。她们在老远的地方就礼拜了佛陀。不一会儿,她们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尽情地发泄出压抑了多时的心酸和悲伤。
罗候罗从母亲的怀里脱开手,不顾母亲的再三阻拦,径直奔到佛陀跟前。他穿著湿淋淋的衣服,一头扑倒在佛陀面前,一把抓起佛陀的袈裟,擦着脸上的污泥,接着,他就「哇」一声哭了起来。佛陀扶着他的肩膀,把他叫了起来。看着他那疲劳、可怜的身子,佛陀首先祝福了他。
「孩儿,罗候罗,愿你如意,觉悟正道。」
在佛陀爱的抚摸下,罗候罗渐渐地停止了痛哭,但他还是不住地小声抽泣着。最后,他停止了哭声,抬起头,如从噩梦中醒来一样,开始左顾右盼起来。
「我敬爱的父亲,救救我们吧!太可怕了。我母亲、祖母和姨妈正在苦难中挣扎。苏宝、玛拉、和库久达罗也在痛哭。噢!我亲爱的父亲,救救我们大家吧!」
阿难陀远远地站在一旁,默默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提婆达多不知道这些痛苦的女人是谁,就跑了过来,想打听一下。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姐姐就在其中。一听到她弟弟的说话声,耶输陀罗就伏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她双手摀着脸,伏在地上痛哭,只能听见人的说话声,而看不见这时所发生
的一切。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睁开眼睛,向亮处瞧了瞧。她弟弟的声音消失了,但看见佛陀带着罗候罗朝她走来。如同一个口干如燥的人,看见了一股清泉,她喜悦地望着佛陀的身影,站了起来,擦干了眼泪。这时传来了佛陀慈悲、圆润的声音。
「从黑暗中走出来吧!光明就在你们眼前。佛陀就是你们的依怙。」
乔昙弥王后和苏宝累得站不起身来,她们就从黑暗里爬了出来。最后耶输陀罗也跟着爬了出来。她头发蓬乱,浑身沾满了泥水,身子颤抖不已,一步一步地朝前走来,差一点晕倒在佛陀跟前。她使劲地想合拿行礼,但她的双手还是软弱地垂在两旁。
「母亲、耶输陀罗、卢帕难陀、玛拉、苏宝、库久突罗,我对你们说,我希望你们大家都好。你们从黑暗中跨入光明,来到我的身边,寻求我的保护,我将保护你们。不要在跪在地上了,望着我。」
她们一个个站了起来,然后又坐在了地上。她们双手合掌,伸到前额,又一次向佛陀行了礼。这时,她们才仔细地凝视着佛陀慈悲、寂静的脸。突然,她们的疲倦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乔昙弥仍然合着掌,放在前额,首先说道:
「儿子啊!我的奶水哺育长大的儿子啊!你的身影,以及你平静安稳的话语给我快枯竭的心带来了舒适。几天以来,我们遭受了难言的痛苦和困难。儿呀!当你父亲在世时,我在王宫里享尽了荣华富贵。但现在又不得不从千里之外的迦毗罗卫国赶到这里。我受尽了痛苦和折磨,所有这些都好象梦一样。儿子啊!除了你,我们无处可归了。我们真是贫穷无望了。」
「母亲,你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样的寄托呢?」
「儿子,你不会拒绝我们吧?我们来寻求你的庇护,经受了千辛万苦。噢!儿啊,如果你不允许我们加入僧团,我们也只好死在这里了。噢!儿啊,想一想我用奶水喂养你的恩德吧,儿子啊!救救我们吧!」
「母亲,我不会拒绝你,以及这里的所有女人。我从来没把来寻求我帮助的人拒之门外。我也从来不认为男尊女卑。但是,请听我说,一旦我为你们开创了比丘尼僧团,成千上万的妇女就会要求我以及我的弟子为她们授戒。即使在我圆寂以后,她们也会要求从舍利弗、目犍连继承下来的僧团处授戒。母亲,一些受了戒的耆那比丘和比丘尼,住在深山老林里,忘掉了所有的清规戒律,就像世俗人的妻子和丈夫一样生活在一起。我并不希望,在我圆寂以后,跟随我的比丘和比丘尼也从事这种道德堕落、腐败的生活。母亲,那会减弱我的想法。」
「儿子,你先替我们授戒,然后对比丘尼僧团制定严格的清规戒律。我们将遵守你制定的一切戒律。」
「母亲,我不能授予比丘一套戒律,而授予比丘尼另一套戒律。因为我平等对待一切男女。我反对的是,那些冒充出家的比丘和比丘尼住在一起。他们被世俗的欲望所吞没。」
「噢!儿啊!难道我们就没有解救的方法了吗?」老王后泪如雨下,伤心地哭了起来。
苏宝跑着朝前移了移,前额靠在地上,哭诉起来:
「世尊,您为什么不悲悯我们这些不能选择出身的女人?难道我们女人就不能理解解脱之道?」
「苏宝,你们能。我从来没有说过女人低下,更没有说你们应该受到慢待。苏宝,女人可以了悟解脱之道。」佛陀说道。
「世尊,这样的话,就给我们开示解脱之道吧!我将一生追随佛法僧三宝。世尊,您还记得吧,我是怎样启发了您了悟今生后世诸苦的。我那时还是一个丧失理智、流落街头的女子。可我曾经也是高傲的释迦族人寻欢作乐的名妓。为了帮助像我这样的人,你曾说道,无论道路多么艰难,困难多么严峻,您将精进、奋勇,为了无数现在众生和未来众生探求解脱之道。世尊,您还记得吧?你曾答应过我,我们现在无依无靠,一贫如洗。可怜可怜我们吧!世尊,接受我们加入僧团吧!」苏宝哀求道。
「女士们,我并没有说,你们将不会从我这里得到授戒。我只不过是告诉你们,如果我接受你们加入僧团,有些事情就会发生。尽管如此,我接受你们加入僧团。不过,在这之前,女士们,你们需要休息。舒舒服服地休息一个晚上,然后我将给你们授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