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 英
释迦牟尼佛在得道后第一句话就说:“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在临终前他又告诫弟子:“汝等当好制心。心之可畏,甚于毒蛇恶兽怨贼大火越逸,未足喻也”(见《佛遗教经》)。在如此重要的两个时间段,佛陀讲了佛相与人心。可见,佛相与人心是个非常值得思考的问题。
一、佛相与人相
作为天人师的佛,其相具福德、智慧,不同凡俗,庄严圆满,且诸佛如来均是法界身,相貌等同。而作为因缘假合而成的人,因其业力不同,有的来自天道、人道、阿修罗道,有的来自饿鬼、畜生、地狱道,层次不一,故相貌差别很大。
佛相。据《大智度论》卷四载,佛具三十二相,如足下安平立相、足下二轮相、长指相、足跟广平相、手足柔软相、正立手摩膝、金色相、丈光相、七处隆满相、身体平正威仪严肃如狮子王相、大直身相、四十齿相、狮子颊相、广长舌相、梵声相、眼睫如牛王相、顶成肉髻相、眉间白毫相等等,其中顶成肉髻相成为现代人辨别佛相的重要标志。而在《观无量寿佛经》中,眉间白毫相则是佛之极明了之相。同时,佛相又具八十种随形好。据《大般若经》卷三百八十一、《大乘义章》卷二十载,八十种随形好有:第一好,指甲狭长薄润、光洁明净;第二十八好,唇色红润光泽,上下相称;第三十三好,鼻梁修长,不见鼻孔;第四十二好,耳轮阔大,成轮陲形;第五十七好,面形长宽匀称,皎洁如明月,等等。
人相。清朝有部书叫《相理衡真》,将人相分为八种:清、奇、古、怪、秀、异、嫩、重。清者如寒潭秋水,奇者如耸壑乔松,古者似嵯峨盘石,怪者似峭壁孤峰,秀者若远山奇景,异者若舞凤回龙,嫩者如纯金美玉,重者若泰岳华嵩。这是用比喻手法,其实人之相万万千千,林林总总,非能概括得全。考察人中圣贤之相,尧眉分八彩,文王之胸四乳,孔子之顶若圩;考察人中豪杰之相,汉高祖刘邦隆准而斗胸,唐太宗李世民“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再如人皆熟悉的刘备具有“两耳垂肩,双手过膝”之相,这和佛相中的第九相、第四十二好类似;考察人中奸佞之相,如后汉王莽,其相蹙额露,眼赤睛黄,声大如嘶,相士评价是“鸱虎之吻,豺狼之声”。另外,还有诸根不具的如盲人、聋人、哑人、驼背者、拐脚者等。然而,就一般人来说,多数仍为粗鄙之相,不然何以人皆慕美好之相?
相品。唐朝诗人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中列举了雄浑、冲淡、纤浓、沉着、高古、典雅、洗炼、劲健、绮丽、自然、含蓄、豪放、精神、缜密、疏野、清奇、委曲、实境、悲慨、形容、超诣、飘逸、旷达、流动二十四种诗的品类。同理,佛相、人相也皆有品。佛相中有三品:慈悲、庄严、圆满。无慈悲之相,则无亲和力,众生不愿接近则不得度;无庄严之相,则无慑服力,众生无畏惧感,则不能生恭敬心;无圆满之相,则与众生无异,显不出奇伟瑰丽,众生则难生向往心。这是佛相的三品,无次第之分。人相也有三品,若以次第论,上品为厚重、威严、刚正、清秀之相;中品为丑陋、粗俗、狂妄之相,下品为凶恶、残忍、邪气之相。明朝吕坤在《呻吟语》中说:“深沉厚重,是第一等资质;磊落豪雄,是第二等资质;聪明才辩是第三等资质。”此亦可参作人相中的上品之次第。
二、佛相与人心
法国著名作家雨果曾说:“美只有一种典型,丑却千变万化。”佛相是美的,只有一种即三十二相、八十随形好,而人相是丑的,千变万化,难以胜计。那么佛相缘何精纯?人相缘何驳杂?其关键在一个“心”字。佛相精纯是因为佛心精纯,人相驳杂是因为人心驳杂。在《大乘本生心地观经》中,佛言:“心清净故世界清净,心杂秽故世界杂秽。我佛法中以心为主,一切诸法无不由心。”由此看出,一切相皆是心之相。
佛相精纯。明朝王阳明《传习录》中讲:“圣人之所以为圣,只是其心纯乎天理而无人欲之杂,犹精金之所以为精,但以其成色足而无铜铅之杂也。”意思是说,圣人之所以为圣人,是因为他们心中没有掺杂人欲而至纯至精,好比纯金之所以为纯金,是因为其成色足而没有一点铜铅等杂质。他这是说圣人与凡人之分在于精纯与否。其实佛相与人相之分也在于此。佛相精纯正因为佛具清净心、平等心、觉悟心。惟其清净心,所以才不会追逐外境,才不会对境生心,才不会有漏尽烦恼,如此才有圆满之相;惟其平等心,所以能不分爱憎亲疏,能离一切相度化众生,能“无缘大慈,同体大悲”,因之有慈悲、庄严之相。惟其觉悟心,所以能仁、能忍、能寂,成就无上正等正觉,因之能三相合一,并可无始无终、不生不灭、不增不减。
人心驳杂。据《杂阿含经》卷十载,佛问众比丘:“你们见过那羽毛色彩极为斑驳的嗟兰那鸟吗?”比丘回答见过。佛言:“心之斑驳复杂,更有过于那种鸟的毛色。那鸟因有种种心,所以有种种颜色的羽毛。”类此,人有种种相貌,也全都是各自千差万别的心所造成的。所以《华严经》上也说“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人心每天、每时、每刻在变,拿不善心来说,贪心动,则津生;悲心动,则泪生;恐心动,则溺生;恶心动,则气生;淫心动,则阳生;快心动,则神生;欲心动,则精生。人本是和合之物,这些因素随着人心变动而变动,只不过人自身不觉而已。人心虽驳杂,但在总体上可分为九品。在《观无量寿佛经》中,佛将能生西方极乐世界的人就分为九品。上上品具三心:一是至诚心,二是深心,三是回向发愿心。下下品则具不善心、五逆十恶心。
佛相净化人心。西方哲学家康德在《论崇高与优美的感受》说过“崇高令人感动,优美使人欢喜”。正因为佛相崇高、优美,人相卑劣、丑陋,即使是人中圣贤豪杰之相也不过具备佛相之中的某几相,所以佛相能引起人心的感动、欢喜,继而向往,从而使人朝真、善、美的方向发展,达到净化人心的目的。据佛经记载,许多见到佛的人都是被佛之相貌所倾倒,当下便皈依佛门的。如《楞严经》卷一载,阿难见佛三十二相,胜妙殊绝,形体映彻,犹如琉璃,因此心生感动,十分渴仰,并从佛剃落;《地藏菩萨本愿经·忉利天宫神通品第一》讲地藏菩萨之过去久远前身大长者子见当时的师子奋迅具足万行如来的佛相好,千福庄严,因而发愿广度众生以成佛道。当然也有见佛相而生畏惧心的,如《佛说玉耶女经》中的玉耶女见佛现三十二相、八十种好,即大惊怖,并接受佛之垂训。
三、心相合一
《易经·系辞上传》中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类比起来,心乃形而上,相乃形而下,由心转相是为变,心相合一是为通。虽然佛相崇高,人相平凡,但人若不著相,离相寻心,在心上着力,下功夫恢复佛性,则不难有佛相。因为,相由心生,心转相随,心相本是合一。
心相之同。一般来说,心相是同一的。有什么样的心,就有什么样的相。因为,心是相之本体,相是心之表现。心正则相端,心曲则相邪。清朝文学家曹雪芹《红楼梦》第二回讲“大仁者,修治天下;大恶者,扰乱天下。清明灵秀,天地之正气,仁者之所秉也;残忍乖僻,天地之邪气,恶者之所秉也。”说明,心仁者显现的是清明灵秀之相,心恶者显现的是残忍乖僻之相。前者如尧、舜、禹等,后者如曹操、安禄山、秦桧等。他们的相貌大抵与心地相同。宋朝麻衣道者《麻衣相术》中也讲“善恶在心而见于貌”、“观其相则知其心”,说的也是心相一致。
心相之异。法国著名作家雨果在《巴黎圣母院》中揭示了四种类型的心相:第一种是相貌美,心地也美,如卖艺女郎埃斯美拉达;第二种是相貌丑,心地也丑,如神父富洛娄;第三种是相貌美而心地丑,如菲比斯;第四种是相貌丑而心地美,如卡西莫多。由此可见,第三、四种并不是心相一致的,这就是心相之异。“有心无相,相随心生;有相无心,相随心灭”之说便是如此。如某人心地本属恶类,其相也邪恶,然而一旦觉悟,立心为善,广做功德,则其相不知不觉中变为端正,这叫“有心无相,相随心生”。再如某人心地本属善类,其相也端正,然而穷奢极欲,无恶不作,则其相不知不觉中变为邪恶,这叫“有相无心,相随心灭”。而且,心同相不同,果报大体类似;心不同相同,则果报差别甚大。如历史上的舜帝和项羽皆是重瞳之相(即一目之中有两个瞳孔),都称王天下,但是一个为万世帝王,一个则灭身亡国。何以如此?心地不同。舜帝心仁,孝感动天,德
心相合一。造相之权全在于心。无论是世间法还是出世间法,都是“唯心所现,唯识所变”,“一切唯心造”。所以,以相修相,终是幻相;以心修相,方得真相。以心修相,不仅人心与人相能合一,而且人心与佛相也能合一。只要人能恢复自有的本心和佛性,则不难有佛相。佛告诉我们,“一切众生皆有念心、慧心、发心、勤精进心、信心、定心”(《大般涅槃经》卷二十九)、“凡有心者皆有佛性”,又言“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以佛性故,众生身中即有十力、三十二相、八十种好”(《大般涅槃经·菩萨品》)。那么,如何恢复自有的本心和佛性呢?这就需要除心之蔽、洗心之秽、解心之结。除心之蔽就是除去遮住本心的各种之蔽如现实的利益之蔽、世俗的观念之蔽;洗心之秽就是洗净二十一种污染本心的脏物如邪见、害、疑惑、嗔、嫉、欺诳、谄谀、无惭、慢、放逸等(《中阿含经》卷二、三);解心之结就是解开系住本心的二十一种绳结如调戏、猜忌、烦恼、憎恨、幻(虚假)、奸、伪、增上慢(未得言得)等(《增一阿含经》卷六)。
综上,佛相可唤起人的美感,并可慑服、启迪、净化人心。然而,对人心的影响也是有限的。“万法唯心”,只有激发人心的无限,唤醒人自身的佛性,才能得智慧、福德之佛相。《六祖坛经·机缘品》有偈言“心迷《法华》转,心悟转《法华》”,我们也可以说,人心若迷则被佛相转,人心若悟则可转佛相。被佛相转,则终不得佛相;转佛相,则心相合一,自现佛相。因此,以相转心,终不可得;以心转相,方证法身。对佛相与人心,应作如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