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要了解一个古代的文化传统如何契入现代的社会,总是个有趣的问题,尤其像现代人,全心专注于工作上,与精神领域的追求有很大的不同,甚至背道而驰。您认为问题在那里?如何做调适?现代的科技经济文明创造出一个完全与您生长环境不同的社会,您认为做为现代人的我们,第一步要如何做?
仁波切:整个世界愈来愈现代化是事实,但我们应知佛教首先起源于印度并融入当地的文化,后来传入西藏也同样契合西藏文化,而佛教的基本教义与精神并没改变。在地域与地域的弘扬传递过程中,佛教的本质与修行方法一点都没变。佛教在教义上强调两件事,即正知与修行。佛教的正知让我们彻悟外在现象(色法)与我们自心的究竟本质,不管古代,一千年前或现代,究竟实相从不改变。所以佛教是从哲理上来论内外生命的本质与其真如不变性,而现代人可受益的即是佛教里最根本、最究竟的这部分,亦名“佛法”。再者,依经验法则,如果佛法是假的,或者我们所学的是西藏文化式的佛法,就会发现很多冲突的地方,并造成误解和困惑,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所以最正确的是莫过于我们吸取佛教的精义,即佛法,而不必要学习具文化色彩的部分。而且我们自身也有责任不要把佛法与文化传统混淆。我们不要把佛法认为是专属某人或某个国家的;因此佛法可以契入于任何文化,但我们却不能把佛法变成一种文化。
问题:有时我们常使用某字,但并不真正了解它的意思。例如每个人都把“禅修”、“禅定”挂在嘴边,但它真正的含义是什么?请不要仅就其表面的意思而从广泛的角度来论。
仁波切:禅定或禅修,藏文叫Sgom,意思是“变为熟悉”或“使它熟悉习惯”。假如我们从不作禅修,我们的心便无法独立自主,常受妄念以及各种习气烦恼影响,导致心神散乱。所以我们要把心带离这些烦恼业障,并让它熟悉习惯于“专一”。开始时(也仅是在开始时),我们找一个目标做为专注的对象,这是为使心不在杂念与妄想中迷失。但就如上面所说的,禅修的目的是要发展这种熟悉或习惯的意识,因此最后便不再需要任何专注的目的物,而只要继续发展心的专一性。
问题:是否可请您再详说佛教里所谓的“专一”或“专注”?
仁波切:由于我们平常妄念纷飞,所以分秒都在造业,我们的心也变得非常散漫而无法安住于任何事上。所以一开始我们要训练使它停留或专注于某个目标物。这是一个基本的方法——即为了使心不致散乱,随处游荡,我们让它专注于一个目标上。在训练的过程中,我们的心便会慢慢习惯定于一点,而后继续进步直到心性完全圆熟时,便达到一个“无修”的境界,即无一可住而又从心所欲住于一。我们每个人天生具足这种专一性,只是没有修持发展出来。不仅我说每个人天生具足,事实上,我们每个人都曾体验过在某一刹那的当下,感受到那种宁静柔和专一的觉性。但由于习气使然,我们无法久住于上,所有的妄念、烦恼业障完全阻碍着我们。所以我们作禅修,最主要是要消除任何阻挡我们发展专一能力的障碍。我们要认知这些障碍的原因,并且消除它。
问题:消除障碍要用我们的觉知,对不对?您不能“杀死”障碍是吧?
仁波切:首先我们不要去压抑这些障碍,但也不要随着它转或当它认真,心便又会再回到其专一上。慢慢悟境高了,我们便会学到并了解这些障碍的正面作用;换句话说,转烦恼成菩提,转不净成清净。
问题:今日社会的复杂性似乎让我们远离了精神层面的追求,您能就此点谈谈吗?也请谈谈我们所谓的“世俗”与“精神”生活之间的关系。
仁波切:我们必须先了解在佛法上有两个基本的真理,即“相对真理”与“绝对真理”。从相对真理来看,好像精神领域与凡尘世界是两回事,因为以此观点,我们总认为精神面是清净,而物质面或世间一切是不清净的。但修佛法最终目的是要打破并克服精神与物质、清净与不净之间的藩篱与障碍,使轮回与涅槃,使轮回与涅槃合一不二。就这样您把修行融入日常生活中,您不必非要关在佛堂里打坐才能领悟轮涅不二道理,这是整个修佛的关键所在。不过直到我们证悟轮涅不二的境界前,我们必须努力勤修身口意的善业,并将它付诸于佛法的实修上。
问题:我们多数人都在一个无特定道德标准的文化中长大,最主要在于我们通常所谓的伦理道德只是心或脑子把一些东西强加诸于我们身上,并掩盖了我们本来具有的东西。这样往往造成残缺不全的概念和困扰。因此当您刚刚谈到直至开悟前,我们必须勤修正行,我不知是否有点危险再次造成我们心的二次污染并掩盖了一些我们本具有的东西。
仁波切:对!这也是我一再解释修行前必须要对佛法有正确了解的原因。假如我们不了解教义,当我们谈到善行或恶行时(假如我们强调的是伦理道德方面——什么我们能做,什么不能做),便会让我们觉得不自在和困扰。那就会如你所说的:我们只不过在强迫接受某些东西进去,并抹杀遮盖本有的。但如果我们完全了解修行后面所含有的佛法真义时,就不会觉得勉强。佛法教给我们轮回之根本及痛苦之因等等,了解之后依法修行便不必费心思考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或感觉被左右控制了,因为这时我们便会因了解而自然接受了。
问题:“舍弃”是什么意思?
仁波切:我们要考虑到初学者的能力并用通俗的语句来说,例如:放弃或舍弃我们的见解。但究竟上来说,一切都超越于舍弃与不舍弃,不落于舍与不舍两边的。
问题:那是究竟上而论的,但要达到这个境界之前,要先学会舍弃。假如我们只在心里舍弃错误的见解,我们仍落在轮回;问题不只是在心念上而已,对不对?它也表现在情绪或习气上。
仁波切:一点不错。这也是佛教为何把外在身戒与内在精神修行合一的原因,这样才算完整。
问题:我们改变一个话题。在我们临终以及死亡之后,我们的身、心以及神识变成怎样?
仁波切:我们的想法是这样的,在中阴或中有状态时,心与身是分开的。心与身是不同的;身是具体实有的,它有一个外相;心是就“智慧”、“觉性”方面而论的。在佛教“心”的同义字是“神识”,它不是物质,没有实体,也没有表相,但它有很大的“能量”。心的本质是明性与空性,它没有一个你可指出的实体,它是无始亦无终,不生亦不灭的。当心寓于身时,它们之间有种互动的关系。当心的念头生起,跟着演化或说话时,身体即以行动配合之。只要身与心之间有这种关系存在,就叫做“生活”——心有所想,身体即有所动作。但死亡时,心并没有死,它与身体分开,并进入另一个阶段,所谓的“中阴”,因是介于死亡与来生之间故名之。在中阴时,心识沉浮不定,再出世时,同样的心,只是换了另一个色身。
问题:当有人将死时,我们常会被叫去帮忙。我们认为西藏佛教徒对死亡这方面了解很多,我们应如何准备死亡之事?如何照顾将死以及死亡后的人?对不同宗教的人或没修什么佛法的人,方法是否有所不同?
仁波切:最好的方法是叫做“大手印”的教法。这是一种可让我们悟到真如本性的修法,藉此修法获得的智慧可消除死亡的恐惧;在死亡时我们只当是身体与心识的分开,并藉着当下心性的认知,使精神提升到更高的境界,对佛教徒或非佛教徒等同。第二件事要知道的是在死亡时最糟的敌人就是执着、贪欲以及对人或事的依恋不舍,不管是朋友、家产、财富等等……。在世时这些执着、贪欲都会带给我们很多问题,同样的,临终前后如果有这些心态产生,问题会变得更麻烦。所以每个人要找出让自己破执着的有效方法。上述建议对在中阴时尤其受用,就是当下刹那的了悟真如本性,则此时任何法都可摒弃。真如心性本具足,中阴时它会显现出来,如果您此世修行得法,在此时便会认知了悟而得解脱。否则请人念“中阴救度法”也有帮助。记住,死亡只是身体与心识的分开,而心识或神识仍继续作用。它的五蕴还在,仍可听闻,因此依我们习惯,每天念读这本书连续一个礼拜,帮助亡者认知中阴的每个阶段将有很大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