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严长老去世了。在生死长夜中,照亮众生前行道路的又一盏法灯熄灭了,这该会在多少人心中带来沉痛、感悟与自省呵……
自己无福,无缘亲炙长老,只是有一年在三亚世界佛教论坛预备会上远远聆听过长老的发言。他论及两岸佛教同根同源时恳切、深情的语气给我留下难忘的印象。那时长老的健康可能已经不佳,又高又瘦的身躯,温和从容的话语,清矍尔雅的脸庞……,这一切的背后隐约有一个我看不到但能感受到的坚韧、慈忍、睿智而又强大的心灵,仿佛一个光源。这光源又向更远大的时空延展,联结着诸佛的智慧、菩萨的悲愿。
其实,早在出家前,我就已经是这光源的受惠者了。那时还在北京,经常跑广济寺,在师父的书架上找到一本圣严长老在美国指导洋徒弟们打禅七的开示录(书名已不记),还有一本《禅门骊珠集》,这成为吸引我走近禅的磁铁石。尤其是《禅门骊珠集》中的公案、故事引发了我对禅的兴趣,遂迫不及待地去搜寻相关的原始著作。直到有一天在王府井中华书局读者服务部找到《五灯会元》,就象饥饿的人找到面包,大快我腹!
出家没多久,因为在寺院组织药师法会,认识北京热心弘法的于晓非居士。有一天他到寺院找我们,说他新近读到圣严法师在境外出版的《正信的佛教》与《学佛群疑》,都是问答体,深入浅出,很适于初机者树立正信。但两本书加在一起,体量太大,他作了编辑删录,合二为一,曰《正信的佛教》,不知可否内部印行流通。我们一听大喜,遂由流通处大量印行,多年来接引众生无数。只是那时不懂还有版权,而且两岸隔阂,音讯难通,圣严长老的权益被我们狠“侵犯”一通。
后来两岸佛学交流日见通畅,长老的《戒律学纲要》和《在家律学》成为我们许多人学习和讲课的参考书。去年我给“生活禅高级研修班”学员讲授在家律学,就是以长老的著作为教材蓝本。
前天傍晚获知长老去世消息时,正要赴会讲经。遂在正式开讲前带大众诵《心经》一遍为长老回向。昨晚的讲经中又向大众简介长老的生平,特别是他的遗言。
圣严长老的《遗言》恰是他无我奉献精神的写照。其中说到逝后丧事处理:“在我身后,不发讣闻、不传供、不筑墓、不建塔、不立碑、不竖像、勿捡坚固子……务必以简约为庄严,切勿浪费铺张,灵堂只挂一幅书家写的挽额‘寂灭为乐’以作鼓励;恳辞花及挽联,唯念‘南无阿弥陀佛’,同结莲邦净缘。”
说到财物:“身后若有信施供养现金及在国内外的版税收入,赠与财团法人法鼓山佛教基金会及财团法人法鼓山文教基金会。我生前无任何私产,一切财物,涓滴来自十方布施,故悉归属道场……”
著述等身、弘法事业遍寰宇的长老,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展现了他不挂纤尘、行云流水的禅僧本色!在由古及今的浩浩禅河中,像他这样洒脱无我的衲子何止千百!长老没有埋没他所隶属的精神传承的光芒。他就像那游于碧空的明月,无依无傍,只留清凉与光辉在人间。在滚滚红尘中为贪匿钱财、争夺名利费尽心机的人们,面对这样的禅僧,可会有一丝的惭愧?
究实而论,在济济僧伦中,如圣严长老这般洒脱自在、全体放下的出家人在在都有。但在全体放下、无私无我的同时,又能不辞劳苦、将全部的生命奉献给弘法利生事业的人则不多。他在遗言中念念不忘弘法的大业,念念不忘法脉的传续和僧团的和乐,这是他生命永远的承担,是永远都不会放下的!长老确实以生命诠释了禅的精神:愿将一点红炉雪,洒作人间照夜灯!
圣严长老1930年出生于江苏,14岁出家,在旧中国的寺院中做过普通的经忏僧。历经军旅生涯,在台湾重返僧团后,他又有过六年的闭关苦修。之后,他又到日本接受现代学术训练。当这一切完成后,他就变成了一座佛法的桥梁。这座桥梁联结了悠远的传统和剧变的现代社会。长老用明白、晓畅而又严谨的语言把佛法的原味诠释出来,赠送给迷茫的现代人。热诚的信仰情操、求真开放的治学态度、生动活泼的表述语言、直接透彻的睿见,这几样相隔很远的东西会同时出现在他的著述中。可以看出来,他十分清楚自己的使命,那就是:把佛教文本和实践的传统激活、还原和演绎,输入到现代众生的精神血脉中。这一使命其实正是现代僧伽的当务之急,也是每一时代都不可或缺的呀!
僧团不是佛法的垄断者,也不是佛法的专用者,他应该是佛法的转换器、是桥梁。他把文本的、传统的精神资源联结过来,用当代人所能接受的方式展现出来、传导开去。
圣严长老正是这样的一座桥梁。这座桥不仅联结了传统与现代,而且也联结了东方与西方。他能娴熟地运用日文与英文,能用英文主持禅修。想像一下,这是一个在旧中国从小就出家的和尚所达到的境界,我们就不得不相信:菩萨的智慧与愿力不可思议!
有人问赵州禅师:如何是赵州桥?
赵州禅师回答说:度驴度马。
圣严长老结束了他这一期忙碌而又充实的度生旅程。我们这些从他身上踩过去的“驴马们”这时才真切地感受到那句每天都要念的誓言:归依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