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论是佛教全部理论的基石,也是佛教各家各派展开其理论与实践的根本依持。佛教把缘起视为世界的终极原理,认为佛陀之所以成为佛陀,就在于他证悟了缘起法的根本道理。缘起,亦称缘生,梵文Pratiyasamutpada的意译,意谓一切事物和现象都处在普遍的因果联系之中,都依一定的条件而生起。缘,指一切事物和现象所依赖的原因和条件;起,就是依条件而生起。佛教的缘起论强调的是一切事物和现象的生灭变化都毫无例外地是因缘和合的结果,即都是各种因素在一定条件下的聚合,以此来说明因果关系的普遍性和绝对性,说明一切事物和现象都没有不变的自性,没有独立自存的实体或主宰。一般认为,佛教缘起论的经典性提法是《杂阿含经》中的四句偈:“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
佛教缘起论的提出,既是释迦牟尼对当时社会上不同的宗教文化思潮思考的结果,也体现了佛教创教的根本宗旨一一通过消除人生痛苦的原因以摆脱人生的痛苦,最终实现解脱。释迦牟尼创立佛教,就是有感于现实人生的痛苦而要致力于追求永超苦海的极乐。他最关注的就是人生问题。人生的本质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又向何处去?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证悟了宇宙人生的真谛,通过分析生、老、病、死等人生现象,得出了万法缘起的结论,并通过四谛、五蕴、八正道、十二因缘等具体说明了人生无常,一切皆苦,揭示了人生痛苦的原因以及摆脱痛苦的途径、方法和境界,从而建构了佛教特殊的人生观和世界观。随着历史的发展,佛教内部出现了不同的学派,各派纷纷基于缘起论来展开自己的理论学说,先后出现了业感缘起、赖耶缘起、真如缘起、法界缘起、六大缘起等一系列的说教,从而使佛教缘起论的内容日趋丰富多彩。
佛教最早的缘起论是“业感缘起论”,也就是十二因缘说。所谓“业感缘起”就是将世间的一切现象和有情众生的生死流转,都视为由众生的业因相感而缘生。业,梵文Karma,音译“羯磨”,泛指一切身心活动。佛教一般将业分为身、语、意三类:身业,指身体的行动;语业,也称口业,指言语;意业,指思想活动。善业必招致善报,恶业必招致恶报,无记乃非善非恶,不产生什么结果,故日“不生”。佛教认为,“业”不但是“受身因缘”,而且万物也“从业因生”。决定个人生死祸福的业称“满业”或“别报业”,所得的果报称为“别报”;决定人的共性和共同物质生活条件的业,称“引业”或“总报业”,所得的果报称为“总报”。由此,佛教又引出了有漏果和无漏果、正报和依报等不同的说法。漏,意为由烦恼业因而流传生死。有漏,即导致生死流转的一切法;无漏,即断除三界烦恼、超越生死轮回的一切法。佛教认为,有漏业因招致有漏果,使众生流转于六道之中;无漏业因招致无漏果,使众生得以成菩萨作佛。有漏果和无漏果又有正报和依报之分。正报指有情众生的自体,依报指众生所依止的国土世界。强调众生的自体及其所依住的世界,皆由业力所感而生起,从而宣扬断除惑业、超脱轮回的宗教解脱论,这就是业感缘起论的基本出发点。
由于早期佛教主要关注人生和人的解脱问题,因而业感缘起也主要通过观察和分析人的生命流程而展开,偏重于从人的心理活动和道德行为中寻找世间一切现象及有情的生死流转的根本因缘,突出业力的作用,并以一种真实可感的形式强调了为善去恶的重要性,这既非常适合于宗教对劝善的强调,也对驳斥婆罗门教的神创说,确立佛教信仰的自身特色,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部派佛教时期,缘起论得到进一步发展,其理论关注点由侧重人生哲学而扩大到了整个宇宙观,认为不仅人生现象,宇宙的一切现象都是缘起的。一般来说,上座部佛教各派比较偏重于说“有”,肯定心法与色法(精神现象和物质现象)都是实在的,例如说一切有部主张”三世实有”,即因缘而生的一切法,不仅现在实有,而且过去、未来也是实有的。而大众部的各派一般都比较偏重于说“空”,对现实世界持否定态度,例如一说部主张“诸法俱名论”,认为世间法、出世间法全是假名,一切法都无有实体,都是不真实的。从哲学理论上看,大众部的理论对大乘空宗的影响较大,而上座部的理论则更多地为大乘有宗所继承。
大乘空宗的缘起论主要强调万法的性空假有。它认为,万法皆因缘和合而生,本无自性,更无实体,其本性是“空”,因而都是虚幻不实的假相。但虚幻不实并非“虚无”不存在,若否定因缘和合的假有,那就是“恶趣空”了。因此,对于缘起法,既要看到它无自性(空),又要看到它作为假名有(假有、假施设)的存在,如此观缘起法之空,才符合中道义。讲中道观,比单纯讲缘起空更进了一步,中观思想是直接由缘起空思想发展来的,它克服了把缘起法视为实有或绝对空无的两种极端看法。中观学派在缘起论方面提出的重要观点是“八不缘起”,即对牛灭、常断、一异、来去等八个方面都无所执著,克服八种偏见,离开八个极端,才能凸显缘起论的本意。中观学派的缘起理论曾对中国佛学产生过极为深刻的影响。
继中观学派而起的瑜伽行派则从“三界唯心”、“万法唯识”出发,提出“阿梨耶识缘起”,从思辨哲理方面进一步抽象地发展了缘起论。该派认为,既然有缘起,就不可能是绝对的空无,实际上世间万法都离不开“识”,都是“识”的变现。在八识中,阿梨耶识是最根本的,它含藏着产生世界万法的各种种子。所谓的世界万法只不过是阿梨耶识中的种子的显现,种子遇缘则生起现行,现行又会熏染种子,其后种子遇缘再生起现行,如此辗转依存,互为因果而无穷尽,即阿梨耶识缘起。瑜伽行派通过种子与现行的互熏来说明众生由“识”的转变而实现解脱的途径,即把佛教修习的全部目的归结为阿梨耶识种子的转依,从而形成了阿梨耶识缘起的一大特色。
佛教传到中国以后,缘起论作为佛学的根本思想,在中国传统思想文化氛围中得到了进一步丰富和发展,并出现了许多富有中国特色的缘起理论。其中以《大乘起信论》为代表的“真如缘起”以及由此而展开的“法界缘起”等,成为最令人瞩目的内容。
“真如缘起”是建立在“如来藏”缘起的理论之上的。如来藏,意谓如来在胎藏中,它是佛性的别名,但更突出了“如来即在众生身内”,是一切众生的成佛之因。它虽然在众生之中,与烦恼杂处,但它的体性却是清净的,因而也称“如来藏自性清净心”。佛性一如来藏系的思想视如来藏为世界的本源和众生解脱的根本依持,通过确立一个绝对永恒的“清净心”或“佛性”来说明世界万法皆依此而缘起。《大乘起信论》进一步发展这种思想而提出了真如缘起论。真如,意为真实不虚,常如其性。真如作为如来藏、佛性的异名,更强调的是它的绝对、永恒和不变。真如不变,不变随缘。《大乘起信论》认为,阿梨耶识虽为宇宙万象之总根源,然究其原因,则在于其为真如与无明妄念的和合。真如是永恒绝对、自体清净、无所不在而又灵明不昧的,它既是宇宙万法之本,也是众生自心之本性,因此也叫“众生心”。本来清净的真如由于忽起的无明妄念而随缘生起森罗万象,由此,真如一心开出了二门:“心真如门”和“心生灭门”。“心真如门”是从宇宙的本体方面着眼,“心生灭门”则形象地表示了真如受无明缘动而生起宇宙万象。真如虽因无明而缘起生灭变化,但其自性始终不变。犹如海水本自湛然,因风之缘而波涛起伏,然海水之湿性是始终不会变的。《大乘起信论》正是在对真如的“不变”和“随缘”的论述中建构了所谓的“真如缘起论”。
“法界缘起”是华严宗的基本理论。它以“一真法界”为万法的本原,认为世界上一切现象都是“一真法界”随缘而生起。“一真法界”也叫“一心法界”,实即“真如佛性”,因此又叫“性起缘起”。缘起的各种现象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即相入,圆融无碍,处于重重无尽的联系之中,因此又称“无尽缘起”。华严宗专门立四法界、六相圆融、十玄门等来说明这无尽缘起的理论。这种理论被认为是中国佛学发展的成熟形态,它包含了对现象与本体、一与多等许多问题的哲学思考。
此外,还有密宗建立的“六大缘起”说。密宗以地、水、火、风、空、识为构成宇宙万物的六大要素,一切万法的本体。六大有法尔、随缘两义。法尔指六大自身的本来,亘古不变;随缘指六大因缘和合而成为宇宙间的万事万物。六大周遍法界,互具互变,具有同类无碍、异类无碍两种关系。密教还对六大的性质、形状、色彩、作用等进行了详细的说明,其中前五大是色法、理法、属胎藏界,第六大是心法、智法,属金刚界。六大的全体即大日如来的法身,是构成一切心物现象的根源。六大缘起论是密宗哲学思想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