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迦耶时,正是清晨,但这个位于印度比哈尔邦南部的城市早已开始了自己混乱,嘈杂和充满咖喱味的一天。
穿过火车站的人群,逃过一双双乞讨的手,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我终于把背包放到一辆突突(印度当地的摩的)上,向着七公里之外的菩提迦耶出发……
佛陀在世时预言,一个伟大城市将从比哈尔邦崛起,但是总要受到“争斗、火灾和水灾”的威胁。在公元前3世纪, 旃陀罗笈多·毛里亚皇帝统治华氏城(现在的比哈尔邦首府巴特那),把疆域扩大到了印度河流域,他的孙子阿育王继承王位后,又把疆域扩大到了阿富汗,为了保证印度与希腊的贸易,孔雀王朝修建了从华氏城到塔克西拉的皇家大道。华氏城成了世界上最大的首都之一。佛陀的第一个预言灵验了。
现在,每年季风雨到来后,大半个比哈尔邦都会成为汪洋一片。比哈尔邦是印度最贫困的邦之一,官员贪污腐败极其严重,罢工和示威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佛陀第二个预言也基本灵验了。
突突司机却并不在意佛陀的预言,他一边躲避着毫无规律的行人和车辆,一边招呼着其他客人。于是,我的同行者就包括了学生、家庭主妇、警察,他们都在中途下车,只有我一直坚持在车上,陪着司机一起穿梭着逃离城市。但是,在某一时刻,我有点绝望,我真的能离开这里,到达菩提迦耶吗?
二十分钟之后,我的绝望消除了。我们终于离开城市,进入了乡村。明媚的阳光之下,广阔的,绿色的印度大地展现在我的眼前。
农作物和野草在风里摇动着,在目光所及之处,时不时会出现一棵巨大的菩提树,而早起的农民们劳作之后,正在树下休息……
公元前六世纪,二十九岁的年轻王子释迦牟尼从喜马拉雅山脚下云游到此,他停在恒河的支流尼连禅河河畔,开始六年的苦修。但不吃不喝,不停歇的反思与思考,只是让他的身体干瘦的如同一把柴禾,让他的头发枯燥的如同一蓬茅草,而他的心却依旧困惑。
某一天,他在恍惚中,好像听到河对面飘来了歌声。那歌唱到:
“琴弦太紧难成调,琴弦太松不成音,不紧不松声动人”。
歌声像一股暖流传遍了释迦牟尼全身,他懂得了只有离开苦乐两极,才能让心灵在平和中思考,但他好像又有些事情依然无法弄懂。
于是释迦牟尼来到到河中沐浴,洗去一身泥垢,虚弱的身体让他难以行走。这时候一位牧羊女恰好路过,善良的女子又让他喝下乳粥恢复体力。于是,释迦牟尼来到了菩提迦耶。在目光所及之处,他看到一棵巨大的菩提树,他在树下盘起双腿开始静思……
和突突司机再见后,又步行了十分钟。我终于抵达菩提迦耶,并看到了那座伟大的塔……
时光常在,就好像这棵菩提树。
估计这是历史上最著名的一棵菩提树,如今,它就枝繁叶茂的立在我的面前。
它并不是释迦牟尼成佛的原树。原树被阿育王的夫人砍掉了,因为女性的让她无法忍受丈夫每天都花很多时间在树下打坐,而没时间陪自己。但是,不知是出于对妻子的了解,还是佛祖的启示,伟大的阿育王好像预见了这件事情的发生,他在自己的女儿远嫁狮子国(今天的斯里兰卡)时,在原树上折下一根树枝让她带到那里扦插繁殖。
今天我见到的这棵树正是从斯里兰卡那棵树上砍下来的树枝扦插而成,所以它虽不是原树,但却是原树的一部分。
每天都有无数佛教徒在树下打坐诵经,试图借助这棵菩提树的神力帮助自己提高修为。来自泰国、缅甸、日本、韩国和斯里兰卡等佛教国家的信徒们各自沉默的坐在那里,清净的风从这里吹出,吹过来炎热的印度,吹过整个欲望世界……
风还会吹落菩提叶。
每当此时,游人和信徒们就暂时没了无争的风度,蜂拥而上的争着去捡,据说这叶子极度珍贵,一则是因为每天没有几片落下,二则是它法力殊胜,有特殊缘分的人才能获得。
我的缘分似乎不错,因为我遇到了Pelden Lama。
Pelden Lama来自不丹,他略微瘦小,有些高原红的脸上戴着一副眼镜,双眼炯炯有神。我遇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树下打坐。我经过他面前,他忽然微笑着递给我一片叶子,尴尬之余,我只能微笑回应。
第二天,我再次来到菩提树下,又看见Pelden Lama,我对他表示了赠叶的谢意,他觉得这是我自己的佛缘,和他无关,于是大家熟络起来,就一起坐下来聊天。Pelden Lama每年都要在欧美讲学,然后再到这里静坐,他说今年自己还要完成磕长头的修行,所以会在这里待很长的时间。我问他,你觉得这棵树的意义是什么,他不说话,只是微笑的看看树……
其实,在见到菩提树之前,我先见到了菩提迦耶塔。
在台湾寺放下行李,步行十分钟我终于到达此行的目的地摩诃菩提寺。光着脚踩在石板路上,阳光照耀在我的头顶,恍惚间,一座巨大的佛塔出现在我面前。
它是如此宏伟巨大,是如此的繁复细致,如此的庄严肃穆,如此的不可思议……
摩诃菩提寺最早是阿育王于公元前三世纪建造的,现存的寺历史可以追溯道公元五世纪到六世纪。它是笈多王朝后期以来印度现存的最早的全部为砖石结构的佛教寺庙。
十二世纪伊斯兰进入印度,菩提迦耶难逃其破坏毁尽,直到十四世纪,缅甸国王又在此遗址上,出资重建,不多久这座寺庙又遭洪水及当地印度教徒的损坏,为了保护它,当地人将它用泥沙埋在地下,在此后的数百年,它沉睡于地下,人们似乎也已经将它遗忘。
直到十九世纪十九世纪七十年代,缅甸佛教徒在当时孟加拉国政府的协助下,重新发掘,终将摩诃菩提寺庙修复,寺庙的外貌由英国考古调查队再次整修。从此这座雄伟大塔,得以重见天日。
放开历史,我眼睛有些潮湿的看着这座塔,静静的欣赏着它的美好……
今天的摩诃菩提寺庙总高约五十二公尺,入口是在佛塔的东边,佛塔前有古老牌坊石柱,大约五世纪前后所建,石柱上布满莲花纹和象征吉祥的动物卡里(Karli)和一些传说中的灵兽。
这金字形的佛塔顶部有层层循上渐小的伞盖。佛塔入口正面雕刻装饰着古代佛塔前门坊的造型。门坊柱上有雕刻狮子作狮吼状,静听此处,宛若佛陀法音宣流空中,威震十方。
平面坊中有圆形龛供奉着佛像。这圆形龛呈直线形的排列从底朝上而渐小,使佛塔在整体视觉效果颇具均衡的美感。佛塔四面的浮雕,是由马蹄形类似的拱门式样所组成,它取材于早期佛教建筑的入门或石窟洞口的结构形状。
大塔三面围绕的石栏楯,最早由阿育王所建,但后为孔雀王朝之后的笈多王朝(Sunga Dynasty)所重新建造。石栏楯的构造,其根结构有间柱、横栏柱和圆形板,是早期印度艺术史上的重要指标。这整个栏楯以西南面保存得最好,东北面则损坏很多。高度约八英尺高。栏楯柱上刻有各种不同的纹饰和传说中的灵兽,十足展现了浓厚的希腊风格纵梁柱部分雕刻着佛一生的事迹,大部分古代原柱已被搬至附近的菩提伽耶博物馆陈列,目前仅保存四个古老原柱。其余的石栏楯是近代仿造的。
在这座大塔附近,多年以来,中国、日本、缅甸、斯里兰卡、泰国等国建造了大量寺庙。中华大觉寺是典型的汉式结构,离大菩提寺最近,但也最冷清。
沿街到处是兜售各种与佛有关的生意,佛祖在为佛教徒提供精神依托的同时,还维持着这些异教徒的生计。
三天后,我离开了菩提伽耶,在赶往印度教圣地瓦拉纳西的火车上,望着车窗外印度绿色的田野和时不时出现的大树,我想了一个简单的问题:印度人为什么那么喜欢在树下思考呢?是因为一年四季气候湿热难耐,在大树下静息避暑?又或者因为印度北方盛产大麻和鸦片,在致幻剂的作用下,印度人养成了打坐冥想的习惯?又或者他们只是喜欢思考,喜欢菩提……
在胡思乱想中,我沉沉睡去,然后做了一个模糊的梦,梦里仿佛看到一棵菩提树和一个人影,而他微笑着盘坐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