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严因缘记
大雪之后,三疗馆中记述。
初闻“华严”之名,是幼年登峨眉山时。山间曾有一座紫铜华严塔,据说遍刻华严经文。憧憧无知,过眼一旅而已。第二次闻“华严”之名,约五年前探访蜀中佛窟之际。时至安岳华严洞,洞中华严三圣庄严宝像,顿生敬信之心,于洞中微闻泉滴,生人天寂灭之想。
归家后,找来法藏所著《华严金师子章》研读,终日称妙不已。后又值雷峰塔基掘出数块华严经刻石,东寻西觅其拓影,考其典源,成《念念神通华严海》一文。其时,对“六十华严”与“八十华严”心生择选,奈卷高字广,有畏难之想,遂不得从读。
后又至大足宝顶,观华严三圣巨像。复生敬畏,而因世事琐杂所累,仍不得捧读经典。旋又至杭州虎跑,礼弘一法师灵塔,观法师诸多法墨,以华严经集联最为瞩目。知华严经为法师一生研习之典,且日课华严普贤行愿品,至逝方休。信解行证之苦功,非俗凡如我者可步后尘,只啧啧称服而已,仍未得缘以观华严经典。
入冬已来,偶得《世尊逝后传法二十四圣师像》朱拓一轴,复生佛缘之想。思往时诸业,愧悔惊倦之心难遏,遂抄《金光明最胜王经》、《妙法莲华经》数遍,以消惭惘。后欲抄《华严普贤行愿品》,屡屡因事耽搁,不得全功。忽生请经供养之心,请何经书?非《华严经》不可。
忆昔往读经,有《楞严》、《无量》、《妙法》诸经;有《古尊》、《正法》、《碧岩》、《祖堂》诸禅集辅之。囫囵通览有之,肆意剥证有之;择要断取有之,拈句颂古有之,皆不得其真谛而自乐之。今昔请经,应虔心供养,以供奉养护为首一,以深读精习为次二,以信服自解为再三,如此尽其一生心性源涵,诚可为一世皮囊大幸。思之再三,惟经王《大方广佛华严经》可驯驭痴妄如我辈者。
高古如宋元明官藏经书,已属巨宝高阁,一观已难。近世清“龙藏”以降,诸刻弥散星微,复亦难求。退而求百年以内善刻佳本,似惟有“金陵刻经处”可以称之。金陵本诸经齐备,可资请奉之典甚多,惟近二十年中,金陵本皆以影印为主,刻本之清雅古奥已淡逝无踪。返观之前些许原版重刷者,佳好者尚存数众多,惟《华严》巨帙难觅。
金陵本《华严》实则为扬州宛虹桥众香庵刻本,初刻于民国十六年(1927),无论原刊本、重刷本,还是后世通行的各种影印本,皆以这个刻本为原本。此刻本《华严》为唐译八十华严附一卷普贤行愿品,共八十一卷,分编为二十四册。现行的金陵本《华严》线装影印,也是二十四册;而其他各种精装影印的本子,则从三册、八册到十二册,五花八门,各不相同。
此八十一卷本《华严》,为现行最为常见的《华严》全套。而集请一套完整品好的民国十六年初刻本(或民国时期稍后刷印的原刻本),也是极为不易的。奉请《华严》,现时最便利的乃是金陵本或其他各种精装的影印本即可罢。
无独有偶,正当我仔细甄别各种影印本的装印品质之际,看到一篇弘一法师作于1931年夏的“《华严经》读诵研习入门次第”之论文。文中提到:“若欲读全经者,宜读唐译(扬州砖桥法藏寺版最善,共二十册)”。——此扬州砖桥法藏寺版《华严经》与扬州宛虹桥众香庵版《华严经》,一为二十册,一为二十四册;两个“扬州”,此“扬州”又何处寻觅呢?
因着对弘一法师的崇仰,寻觅此二十册扬州法藏寺版《华严经》成为我的华严因缘所寄。遍查史料方知,在弘一法师早在1931年前即精读熟习的这套扬州法藏寺版《华严经》,应始刻于妙空法师在清光绪年间,于江都砖桥创办“江北刻经处”。 光绪二十九年(1903), “江北刻经处”在西边的废屋,就地兴修了法藏寺,辟为藏经版处,“法藏寺版”始得其名。那么,尘缘杳茫,能否得觅一套弘一法师当年持奉信守的“法藏寺版”《华严经》呢?
学界、书界与四方信众,鲜有提及此“法藏寺版”《华严经》,可见其稀有罕绝。现时通行最盛的“金陵本”为何影印“宛虹桥版”而不取“法藏寺版”,无非难觅而已。为何一个刻行百年的通行佛经如此难觅,或亦只可史中求证罢。
史载,1939年9月,法藏寺西大殿连同印就的经书被日寇纵火焚毁,幸经版藏于东大殿,未受损失。寺僧迅即将7万多块经版转移至砖桥镇以西三里的广庆庵。1943年秋,经版复运至扬州东关城内的无量寿佛院和宛虹桥的众香庵临时存藏。颠沛流徒,经版损毁之事时有发生。最令世人遗憾之事,乃1945年日寇投降后,驻在无量寿佛院的国民党军队竟将经版劈碎作柴烧,毁亡过半。1954年秋,在佛教协会资助之下,才将所剩经版22900块运往“金陵刻经处”,仍占“金陵刻经处”的目前所藏经版的五分之一左右。
观“法藏寺版”的这一史劫,可知,1939年之后,弘一法师所研读的那套“法藏寺版”《华严经》便无缘重刷刊行于世了。而1945年之后,这套《华严经》的刻版亦在炭火中堕灰坠烟,残刻难全了罢。大幸的是,金陵刻经处于1956年9月对法藏寺残损经版进行全面修复,其中就包括这套声名远播的“法藏寺版”《华严经》。
当然,历数次大劫巨难的法藏寺经版,修复非一日之功。即使修补配刻后的经版也并非可一刷再刷,一印再印。1956年9月,初步修复完成的部份法藏寺经版,得以印制数十部初版经典,分别由当时各大寺院奉请而去。此后,五十年来,这批历经劫火的秘典原版高阁深藏,不再复现尘世。恐怕,这些经典今后只能以影印之形,通行于世了罢。
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共和国地缘之内,政治机缘成为人世主脉,能兴会佛缘,结缘释典之人有几。可因缘际会,容不得人鬼猜忌。缘聚一弹指,妙契刹那间。也许是捐资助教;也许是诚心请奉;也许是重金求购,也许是暗与交换,一位叫“莫元瓒”的施主有幸请得了一套重刻的“法藏寺版”《华严经》。他在他的“集兰斋”中,沐手研读,郑重的在二十册经书的首页右下角一一钤盖了“莫元瓒藏”、“集兰斋藏”、“集兰斋”、“朴溪莫式”等各式印章。
这位莫先生的史迹难寻,迷踪难现。据说他曾于七十年代向政府捐赠多款珍贵藏品,其中包括至今藏界乐道的宋文同绘“墨竹图”和其友人谢稚柳先生鉴定的元人绘“赠道长图卷”等。于此,可知莫先生实为有资粮有品格的大藏家。亦有据说,莫氏早年经营药房,是活跃于二十世纪中期的广州收藏家云云。
因缘辗转,人事浮迁。现今这四函二十册法藏寺刻本《华严经》暂驻陋舍橱中,我的华严因缘似可告段落。忽而怀想起安岳华严洞,不知菩萨们可曾寂寥,改日抄一卷华严,合什敬奉,再去问安请教罢。
南无本尊毗卢遮那佛!
南无大智大慧文殊菩萨!
南无大行大愿普贤菩萨!
南无十二圆觉诸大菩萨!
作者姓名:肖伊绯